吃吃喝喝套近乎。便是真正辟谷的金丹元婴乃至出窍分神修士,免不了口腹之欲。更何况藉着吃喝聊天,更为惬意。
黑风离推荐的这家“千里楼”,号称兜化城三百年来第一家,果然名不虚传。
单看菜单有关禽类的做法,煎炒烹炸,焖炖溜烧,煮汆蒸涮,烩扒腌冻,糟醉烤熏……再看禽肉,鸡鸭鹅雀那是最多,灵禽也有好几种,
黑风离还要点蛋。光是鸡蛋能做的菜就车载斗量,蒸的煎的白煮的荷包的……罗道春看一眼余炩珑,后者也无可奈何——黑风离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就是爱一掷千金。
用他的话说,钱就是用来让自己高兴的,花自己的钱,让自己高兴,天经地义。况且他没偷没抢,不干伤天害理的勾当,谁也碍不着他。
便是他把灵石扔进水里,就为听那一声“咕咚”水响,有何不可?
这话说得也不算强词夺理,花钱可不就是图自己开心么。
罗道春咳了一声,从另外一方面入手劝说:“贤侄啊,你点了这么多蛋做的菜,威慑是有了,然而那鹲鸟因此恐惧,不敢产卵,如何是好?”
黑风离愣了愣,一拍大腿:“师叔,你说得很有道理!”
小二出了包间,擦擦头上冷汗,酒楼里什么客人没有,这样的头次见。
四人坐了一会儿——张十七断断不敢在这几人前面端坐,便有小二邀请他们换个大包间,菜太多,放不下。
形容席面丰富,有句俗语,叫做“吃一看二眼观三”。
眼前一字排开七张大八仙桌。光是凉菜就铺了一桌。
黑风离特地要了一个高高的架子,把竹篮挂上:“你给我好好看着,不听话我就变着花样收拾你!”
鹲鸟缩缩脖子,似乎明白对方色厉内荏,满不在乎一转身,屁股冲他撅了撅。
“你——”黑风离伸手掐鹲鸟脖子,后者“欧欧”大叫开始扑腾。
“咳,鸟毛。”余炩珑提醒。满屋子鸟毛飞扬,几桌菜也吃不下去。
黑风离立刻松了手,凑到余炩珑身边:“炩珑,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弄来最好的鹲鸟尾羽做傀儡,比你师尊的还好!”
余炩珑依然温和:“你送的已经很不错,再费心力送我顶级材料,我心中便有愧,晋境便受阻碍,以后再缺材料也不敢与你提了。”
“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黑风离点头。
“这样就很好。”
“是是是,哎炩珑,吃点这个山蓝菜,滋补养颜的——师叔,小、小兄弟,你们都动筷、动筷!”
余之归腿短手短,慢条斯理夹着眼前菜——
吃着东西交流不便,罗道春和余炩珑都没忘记照顾他,问他有没有忌口,得知没有,便你一筷我一筷,把他面前的菜碟堆得高高。
热菜一道一道往上端,余之归埋头苦吃。
这一筷子,是炖得嫩嫩的龙凤呈祥。
龙凤呈祥是“千里楼”招牌野味之一,五毒蝮蛇与锦腹孔雀同烹,味美无比。
忽然身后的张十七碰了碰他。
余之归筷子一顿。
他比划自己要去方便方便,离开包间。
张十七跟在他身后。到了五谷轮回之处,拿出随身带的炭笔木板,搁上张纸,写“席上议论山中之事”。
时隔半年,余之归以为没事了,乍闻不由吃惊。
张十七便迅速写起原委。并且建议他赶紧招几只鸟儿去听壁脚。
——这事,还得从那锅龙凤呈祥说起。
凤,是锦腹孔雀,这没什么。
龙,是五毒蝮蛇,这便有的聊了。从蝮蛇味道,聊到蝮蛇最大有多粗,聊到蛇形傀儡做多粗合适,聊到几年前紫凝仙宗的偷窃及伤害大长老凶手尚未伏诛,聊到半年前采薇宗不幸被夺走的灵石矿脉……
这些,张十七并不以为意。
然而话题渐渐聊到五色山庄信誓旦旦证明,凶手的同党是一个不知是人是兽还是什么的、突兀出现古古怪怪的小孩子,以及一个控猎隼傀儡的武者,以上事情有傀儡被毁的修士为证。
张十七面上平静无波,心里惊涛巨浪。
——这栽赃陷害也太离谱了!
这几年余之归在山腹内的经历,张十七从不过问,自然不知原委。
在张十七看来,自己和主人唯一做过的事,便是在山腹相认,之后被怀疑,还差点被杀。他们才是受害者,怎么外界就传成了这个样子!
余之归眉毛皱起来,他也觉自己冤枉得很。
且不说对方在山腹内先下杀手,害得他俩狼狈逃命之事。余之归既不晓得蛇王带着自己去的地方是他宗宝库,更冤枉的是他哪里有伤害大长老的实力?
宝库里面的那名男子,在他发现时就已经一副迷离模样,要说伤害,他慢慢靠近时,用簧片不慎打了对方一下,算吗?
然而这事他也百口莫辩。
难道主动跳出去交待“这些都是那条逍遥盲蛇所为”?
且不说找不找得到蛇王,余之归怎么能带着人去收拾自己的救命恩人!
况且自己吃喝穿用哪样不是蛇王帮的忙?
就算他们查到自己头上,也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横竖他不知道是谁伤了所谓“大长老”。
余之归心里有了打算,山腹里面的事,他和张十七丝毫不怕当场对质。宝库里面的事,他说是他干的,谁信?
唯一的麻烦,在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晓得紫凝宗修士人品如何,堂堂正正手段,余之归都接得下,鬼蜮伎俩么……他自己这小身板,为了活命,妥妥儿屈打成招。
实力太弱了啊。
余之归暗叹,在纸上批了四个大字:“冤枉好人。”
“怎么办?”张十七问。
“他们可怀疑到我们?”
“尚未。”
虽然张十七是控猎隼傀儡的武者,但余之归年纪不对、来历不对,身边没有蛇形傀儡。
非但如此,他还不能修仙。
谁又能想到他头上?
“事关重大,我们人单势孤,等了解此处情况,遇见通情达理不偏不倚的人再喊冤。”现在离开避嫌,反而坐实了做贼心虚这四个字。
张十七点头。
余之归往回走的时候,迎面碰上黑风离。
黑风离俨然也去放水,小二在前面领路。
两人点点头,擦肩而过。
此刻余之归对黑风离,便另有一种观感——张十七解释,这位黑风离自报家门,正是紫凝仙宗的弟子。
这桩疑案,悬赏半年无果,没听说凶手消息也没有哪家宝库再度失窃,修真界渐渐懈怠。恰恰因为黑风离是紫凝仙宗弟子,尽管只有筑基期,这是宗门大事,自然比外人上心,因此就这么提到了。
余之归一个头两个大,紫凝仙宗要都是黑风离这样的人物,自己绝对跳进黄河洗不清。
回到席面上,罗道春和余炩珑正在议论飞行傀儡的选材。
这次余之归不再默默吃喝,外面几只鸟雀相助,虽不能将两人说话完完全全传递过来,也能提示六七成意思,张十七在一边默默记录,等回去之后再详说也无妨。
罗道春主动提出他的材料还没有购齐,过会儿还要上街继续。余炩珑便道自己也要多购置些材料备用,因为她发现材料价格比前些天要贵上一些,恐怕过些日子还要涨。
当然师尊吩咐的酒已经买好了……
“所有材料都贵了吗?”罗道春连忙问。
余炩珑微微摇头:“并非所有,普通材料比较多,禽类材料涨得厉害,据老板说,这两天有很多修士采买材料,因为飞行傀儡莫名其妙丢失之故,为了通讯便利,大家不得不连夜补制。便是炼制傀儡的地方,租金也比平时贵了两成。”
一般的飞行傀儡确实用不了许多稀有材料,便是本命飞行傀儡亦然。本命与否只在炼制手段不同,而非材料。
罗道春叹口气:“不瞒师侄,我的飞行傀儡也是在途中莫名其妙消失了。便是你师尊的傀儡,同样如此。”
余炩珑点头:“那夜师尊急急忙忙出门,便是感知到傀儡出事,怕师叔遇上麻烦,这才去寻师叔。”
“师兄对我一向很好。茄云殿同门从来守望相助。”罗道春笑道,“劳烦你也照拂之归一些。”
“师叔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讲什么两家话。”余炩珑见余之归撂筷看着自己,便笑笑,“我和他同姓呢,更应该守望相助。”
这话说得太谦虚,余炩珑本身大宗门炼气修士,余之归只是个失聪的孩子,简直天壤之别,何用“守望相助”这样的词汇。
然而她就是那么诚恳的人。
罗道春逗她:“这话我可记住了,那位追求你的黑风离若是欺负之归,师侄你可得出头,不能偏心,不能舍不得。”
“风离行事莽撞,若他欺负之归,我必然维护到底。”余炩珑果断道,“再者,我与风离清者自清,师兄何来‘舍不得’一说。”
罗道春抚掌大笑:“有师侄这话我就放心了。”
“不要啊炩珑——”不知何时回来的黑风离径直扑上去,“我要是被那小子欺负了,还不能报复回去么。”
余炩珑:“……”
黑风离好歹也是筑基修士,被凡人小孩子欺负,这件事儿怎么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