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尸山血海,红粉骷髅。从血海中走出八臂夜叉,身高千仞,那元婴威压自身上发出。
这是幻阵。
幻阵在无人察觉之时,杀伤力巨大。陷入幻阵之人,一旦将幻境认作真实,比如自己被砍上一刀,会痛会流血,则身体相应之处必然出现伤情。若是幻阵中人认为自己被砍下头颅,已经死亡,现实里也真会死去。
然而幻阵的弊端同样明显。
首先这种攻击消耗太大,覆盖越广,越不能持久——这是幻阵变化千军万马不敢直接攻城的重要原因。
其次一旦修士识破自己身在幻境,其攻击力就变得十分有限,只能蒙蔽五感,配合其他杀机使用,成为辅助阵法。
如今幻阵之中冲出元婴老祖威压,黄衣修士嘴上不在乎,实则不由提高警惕。
他们认为这十之八|九是对方故弄玄虚,然而,万一是真的呢?谁知道这两个筑基期有没有压箱底保命的法器?
圆脸的修士还在指挥九曜连珠围攻啸风。
长脸的修士冷笑着,拿出一面锃光瓦亮的铜镜,铜镜背后镌刻仙宫玉兔银蟾,仿佛天上明月。
手决打出,那面铜镜中央渐渐亮起一团白色光晕,继而照亮黄衣修士四周。
凡光晕所至之处,幻象灰飞烟灭。
地上阵法师满头大汗。
操纵幻阵耗费精力,况且他有伤在身。
阵法师心知自己斤两,不禁低声求道:“老祖救命……”
余之归道:“再坚持一盏茶时间。你过来帮他。”他指的是另外那名阵法师。
他这边说话,幻阵不避自己人,年长的阵法师早已大骇:“老……老祖……我这边的控兽……”
“地品灵兽你不用管。”余之归道,“我要布阵,你俩继续拖延。”
夜行鸟类多为独居猛禽,各有地盘,远近不同,纵有他御兽决和灵力加持,飞过来也需要时间。
更何况他要召集的,不是一二十只。
余之归最庆幸的便是此处毗邻葬龙山脉,山中鸟类众多,方便驱驰。
灵禽灵兽可以为阵,在驭兽师指挥下,排列成阵,灵力增长,得以以一当十。
即使不是灵兽而是普通鸟兽,也可以仿照军中阵法行进。
事实上,鸟兽之阵远早于人之阵。猛虎一口能咬死狼,然而群狼各自分工,可以扑杀猛虎。
抱团的和一盘散沙的,高下立分。
人类从群兽攻击捕猎这一过程中,领悟了阵型和阵法。甚至许多军阵,直接以动物为名。譬如鱼鳞阵,鹤翼阵,雁行阵,长蛇阵,五虎群羊阵等等。
然而又和动物界有别,其别在于复杂程度。
动物智慧不如人,而人善于与人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互相切磋,此消彼长,是以人之阵法复杂千万倍。
更有兵法大家总结:法无常法,阵而后战,兵法之常;势无长势,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余之归每每看到凡人这些经验,常有惊艳之感。
修真无岁月,而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代代传承,绞尽脑汁,推陈出新,实在了不得。
是以他这半年在大将军府没少偷学本事,闲来也思索怎样化用。
他可没忘记自己肩上重担。
学习过南仙界的修真阵法,又学习了凡人俗世的军中阵法,与本身所通的驭兽之阵相结合,这样的阵法效力如何,余之归今日终于可以验证一二。
这也是余之归没有直接以元婴老祖境界压制对方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在于并非他不想这么一劳永逸,而是不能。
阵法运用得当,即使修为差上一个境界也不打紧。黄衣修士对抗啸风,虽然吃力,但不凶险,可见阵法之威。
第三点原因,他对两名黄衣修士没什么好恶,但是那位给他解围又解惑的清矍修士,还是有几分感激之情,因此对那人的两个师侄,也不好赶尽杀绝。
保险起见,还是布阵罢。
铜镜发出的光晕已然扩大至黄衣修士身侧一丈八尺之遥,这个距离,即使阵中暗藏杀机,也有足够时间应对。
黄衣修士哈哈大笑,念动口诀,一手执镜,另一手往铜镜背后一拍——月华大作,幻象摇动。
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便如春雪遇上暖阳,纷纷融化。
恰好一盏茶时分。
周围露出本来夜色。
黄衣修士正欲仰天大笑,忽然心生警兆。
红角鸮、雕鸮、长耳鸮、短耳鸮、夜鹰、鸱鸺……
“这、这是什么幻阵?阵中阵么?”
三百只夜行猛禽,在御兽决引导之下,藉由幻阵掩护,来到两人周围。
夜行动物听觉灵敏,是以猛禽飞行之时必须无声无息,方能捕捉猎物。因此这些鸟儿结成阵势之时,同样悄无声息。
这不算完。
那股元婴威压还在!
黄衣修士还来不及多想,就见鸟群错落有致,数百只翅膀展开,穿花拂柳般,飞快地移动起来。
他二人连忙操纵阵盘应对。
众鸟将黄衣修士连同羽扇,包裹成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球,修士左冲右突,大球也跟着左来右去。
修士从球中不断攻击,黄白光线接连闪烁。顿时空中,绒羽纷纷扬扬,如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阵法师终于能稍微松口气,正要跟元婴老祖搭话,忽见天上银翼雪虎落了单,双翼一扇,猛地冲着他们扑来!
阵法师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又掐手决——等等,这、这是怎么回事?
银翼雪虎的大脑袋直接顶上元婴老祖胸膛,随后一仰脸,一伸舌头……舔舔舔上去了?
余之归抓抓啸风耳朵,后者发出呜呜声撒娇,一根虎尾高高竖起,末端弯了个勾,这是大猫高兴的意思。
啸风俯下身,余之归抬腿坐了上去,啸风双翼欢快拍动,向鸟球冲去。
他一飞近,黄衣修士顿时感到压力。
偏偏余之归要实验阵法,也不动杀机,鸟儿们来来往往,羽毛杂色斑斓,内中修士眼花缭乱。
“这些灵禽哪来的!”
余之归微笑,竟然将普通猛禽认错,自己阵法果然没有白学。
“我眼前全是重影!这些灵禽,在吸取我的灵力!”
余之归点头,鸟阵有替代幻阵之功,至于吸取灵力,则是黄衣修士心慌意乱的误会。果然上兵伐谋,敌方心乱了,自己这边就胜了。
如此这般,他暗中演练着百鸟阵。
黄衣修士应接不暇之际,突然脚下一空。
——却是一支奇兵,借着掩护,从底部啄坏了羽扇法器。
一口当然不够,几千口呢?
余之归从来就喜欢用积沙成塔,愚公移山的法子,一点一滴蚕食,而后——黄衣修士惊慌中往下坠落,被无数鸟嘴鸟爪子捉着衣领衣袖腰带,定在半空。
遮天蔽日的鸟翅散开,他俩总算看见正主:“你……你是谁!”
尽管去了遮掩之物露出真容,然而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余之归改头换面后,他俩也没把大半年前的人和现在联系到一块儿。
余之归不答只问:“两位是自己离开,还是我送两位一程?”
“你、你——走着瞧!”
“毁损我法器,此仇……”
“稍等。”余之归道,“方才的情况,我已用玉简留影为证。因此两位应该明白轻重。”这是怕他俩挟私报复,事后找凡人泄愤。
黄衣修士脸上变色。
余之归又质问道:“你们伤人在先,是不是也要留下性命?”
“你……”
黄衣修士无法,只得重新祭出一张简陋阵盘遁去。
余之归捻着御兽决,从鸟儿口中得知他俩确已飞远,刚要叫啸风落下,蓦地,胸腹之间爆开一阵剧痛!
疼痛突如其来,剖心剔骨!
好像一枚狼牙棒,直接抽在要害,骨断筋折,鲜血飞溅!
元婴老祖的身体已经十分强悍,但突如其来这无名剧痛,眨眼功夫,余之归全身上下被冷汗浸透,胃里翻江倒海,脑中一片空白。
余之归身体一歪,从啸风身上掉下来。
啸风也吓了一大跳,赶紧伸爪子将他捉住,主人失去意识,它唯一想到的便是保护,而说到保护……它双翼一张,往自己兄弟那边飞去。
地上的阵法师目瞪口呆。
眼见自己这边获胜,情势急转直下,元婴老祖这是中了暗算?黄衣修士会不会卷土重来?以及,他们这一场冲突的源头——泰邺城里究竟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在葬龙山脉之中,某一个无名山洞,传出一声惊讶呼喊:“天哪!傀儡指不见了!”
“是不是老牛鼻子你放错地方?人老了忘性大。”陈五润悠闲地接过阳阿递来的茶水,往棋盘上下了一子。
“我怎么会放错地方!姓陈的,你快快过来看!”牛欣欣旋风也似的冲进来,一把拽起他,拉着他来到另一间静室。
陈五润一眼看到几案四分五裂,微微冒着青烟。
“这……”
“这是放余之归傀儡指的地方。”牛欣欣飞快地将几案拼好,指着中心一处漆黑焦痕道:“你看,阵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