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薇虽然重金聘了名笔,然而时间有先后。等名笔写完绝世文章,配合留影玉简送到天网馆,足足晚了谷彧两个时辰。
谷彧自带的留影傀儡和留声傀儡,可都是找席长天要来的好东西。之前它光在天上飞,一句话也不说,便是怕自己说话干扰了留声傀儡。
余之归祭拜时,它将傀儡里面的特制玉简取出,交给了天网馆的小修士,这才“及时准确”地将这一事件捅了出去。
——当然,“及时”确实如此,至于“准确”,便要看天网馆的修士如何“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了,待议。
《天网纶音》玉简已然成碎成七八块。
地上还有昆仑玉的茶碗遗骸。
余白薇胸脯微微起伏,美目流火。
先是妙月仙船解体,再是祭拜大典耽搁,对方越过妙月仙宗,自行跟余贵搭上线,自家还将正主儿关进小破院子……最后的最后,这一切被《天网纶音》颠倒黑白地写了出来!
谷彧的报道,实在是压垮她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力、物力、心力耗费甚巨,竟然落得如此结果,这位元婴老祖实在受够了!
“余之归,我余白薇和你势不两立!”
丝毫不知道本命灵兽帮助自己又树立一个对头的余之归,此时此刻还在和席长天两人讨论余球那一小块平安扣残片。
余球的身世,在拿出平安扣之前,余之归便讲给一人一鸟听。余球一直在睡,暂时问不出什么。
余之归拿出平安扣,残片确实有魂魄残留痕迹。
辨认后,最先出声的,既不是分神期老祖席长天,也不是善于抽取魂魄的余之归,而是——谷彧。
谷彧吼了一嗓子:“斯蔓!”冲过来一口咬住残片不撒嘴,红着眼眶吧嗒吧嗒掉眼泪。
余之归和席长天面面相觑,能让这只高傲的鸟儿落泪,毫无疑问,这残片之内……谷彧妻子的气息。
谷彧叼着平安扣残片飞到船尾,足足哭够一个时辰才回来。
随后它飞到余球身边,就要啄醒对方询问究竟,被余之归好言好语拦下了。
谷彧再想报仇,面对一个脑子不清楚的痴傻修士,也下不去那个嘴。
如今余之归让妙月宗吃了个哑巴亏,再插手余球家里事,对方岂肯乖乖配合?只好另辟蹊径——还好他认识一位。
余之归想找谁,只要那人身边有鸟兽出没,再没找不到的。
余亮修士被一只喳喳叫的喜鹊缠住了。喜鹊啄他头发,趁他不注意,抽走了他发带。
余亮去抓喜鹊,追追赶赶、走走停停,直接撞上一个人……“真君?”
余之归笑眯眯:“带我去余球家里,或许我能给他报仇。”
余亮听见这话,没有欣慰,而是稍微后退一步,稍微露出些警惕:“真君,小球儿已经够苦的了,家里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什么都没有,您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罢。”
昨天大典几乎成为西仙界的笑料,妙月仙宗从上到下,层层挨训挨罚,到他这里也领到了罚俸三个月的处置——花了那么多的钱,妙月仙宗自然要开源节流。
罚俸也就罚了,余球的下落,他依然担忧。
结果这么快人家就找上门,余亮又是担心又是紧张。
余之归道:“你只要带我去便可。”他又道,“余球那副模样,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再去加害?”
余亮无法:“真君,且容我去向上面告个假。只是上面脸黑,怕是不容易通融。”
越是身居高位者,往往来去越自由。譬如席长天,他随随便便去哪里都没人管。而越是下层干活的修士,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司其职,每日任务都有定量,万万走不开。
余之归明白他苦衷:“你今日干完活计,应该便可以走?”
“确实。”
“做什么?”
“伐木,重建楼船。”余亮道,“每日五株黄刺铁木。”
那铁木树干生有焦黄倒刺,因而得名。木材坚硬,寻常刀斧斫不动,需修士注入灵力,慢慢砍断。
“这么粗行么?”余之归随手一指。
“还要再粗一些。”
余之归拍拍腰间傀儡囊,蹦出八臂力士傀儡“三力”。
——元婴期。
——席长天让他带着做个帮手。
三力最下面两条手臂合拢,卡卡几响,手掌变成一枚圆盘,手臂便是两轴,圆盘在中央飞速旋转。
木屑飞溅。
三炷香后,余亮趴在雪虎背上,小心翼翼往下方看去:“就是此处。在惨事发生后,此处就没有人愿意靠近了。”
啸风踏雪缓缓降落,余之归看着面前破败不堪的断瓦残垣,先没有进去,而是撒着御兽决,不多时附近蛇虫鼠蚁全围拢来。
“确定是三年前的事?”
“没错。”余亮看着一地密密麻麻的小兽,头皮发麻。
“好。”余之归应了一声,坐在雪虎背上,开始发号施令。
老鼠的寿命一般是两年多。蛇能活三五七年甚至更久,然而眼睛不好使。小麻雀能活十年,但中途很容易被吃掉……动物来来去去,最后留下的是一只老刺猬,两头黄鼬,一条火狐狸,都活了六七年。
老刺猬还罢了,黄鼬和火狐都通人性,跟余之归一问一答,一唱一和,余亮不敢多嘴,默默看着这场面。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余之归这才下了雪虎,掏出肉干水果分一分,神色凝重。
“余球的父母起初并没有反抗,相反,还进行了款待。”
家里闯进不速之客,主人不反抗而款待,只有一种可能。
——熟人。
这样还不够。
余球的父亲起初便是妙月仙宗修士,母亲则是后来加入,双方都有熟人。
余之归继续往前追溯。
余球今年十七岁,十七年前……活着的动物可不多。
能记住十七年历年事件的动物,更不多。
要知道动物以谋生为先,并不是所有动物都能在吃饱喝足之余,有闲心打听人类家务事,还有心思去记那些陈年旧账的。
又过了两个时辰,余之归一边问余亮,一边问动物,拼凑出零散消息,譬如余球一家确实没跟任何人结怨,譬如平安扣是母亲之嫁妆首饰,譬如他们原本不相识,由父亲的师父亲自作伐,促成婚事,再譬如他们偶尔讨论过家里有个宝物就好了……
“余母的家人呢?”
“都是凡人,已然逝去。”
余之归看着余亮:“谢谢你的帮助。”
“没、没什么……”余亮忽然双膝跪倒,“真君,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小球儿身世可怜,又无甚本领,您若觉得他没用,万万将他送回这里,让我照顾。”
余之归点点头。
他将余亮送回后,返回花生船——席长天将单独一艘船命名为“卵”,两艘卵船衔接,命名为“花生”。
以及,三艘依次相连是“豆荚”,四艘便首尾相接,唤作“圆环”。
余之归早已懒得更正他之前的取名,只要到新傀儡的各种命名权利。
席长天还在埋头研究残片,身边堆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傀儡,便是余之归进来,也没打扰到他。
余之归看了一看,便抽身而出,去看余球。
他踏入余球房间时,感觉室内热浪扑面。
——谷彧。
谷彧伏在余球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余球。
“他没醒过?”
“没有。”谷彧回答。
余之归走上去,见余球还在昏睡,便伸手搭脉。
一碰余球皮肤,大吃一惊:“这孩子在发热!”
“发热?发热怎么啦?”谷彧是朱雀神鸟,感觉不到,余之归心念一动,两头雪虎齐齐冲进来,掀起一阵凉风。
“常人发热自然生病,你本身就能把他烤糊,先出去一阵可好?”
谷彧嘟囔一声,飞出去找席长天。
余之归先找出解热药物,又打了冷水给余球擦身,越擦,感觉越不对。
——这热,并非谷彧影响所致,也非余球受惊吓所致!
余球经脉中,一股微弱的热流胡乱窜动!
余之归捏着手决,依次按上余球三处丹田。
下丹田灵力混乱,中丹田隐隐有团火焰,上丹田——上丹田魂魄不稳,正呈现破碎融合之象?!
余之归立刻扬声喊人,席长天和谷彧几乎同时奔来。
“灵石!”一大堆灵石将余球围起来。
“谷彧,你将翅膀覆到他头上,降低温度,别烧焦了!”
“你开玩笑呢?”谷彧莫名其妙,好在本命灵兽与主人灵力相通,尚能调节。
灵石缓缓褪色,灵力在余之归引导下,将余球经络里面的热流渐渐安抚,最后没有停留在下丹田,而是到中丹田内,与火团缠绕之后,冉冉上升,窜入泥丸!
上丹田的魂魄便在这一股热流带动下,渐渐融为一体。
就在魂魄融为一体的同时,谷彧心有所感,翅膀一抖,完全忘记控制热量,余球的头发“刺啦”一声——断尽三千烦恼丝。
“斯……斯蔓……”谷彧的声音都哑了。
“……余球?”余之归也有些拿捏不定。魂魄融合后,怎么余球感觉不太像余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