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走进去,缓缓跪坐在高晟面前。
她平静地看着高晟,神情温柔一如既往般无害。
只是那双眼眸,却是蕴了锋芒。
犹如冷光叫人不敢轻视。
她笑了笑,说:“大哥,不好受吧?小弟满心欢喜的喝下兄长送的茶叶时,从未想过里面有毒。”
“小弟喝下有毒的茶水,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下与茶叶里毒性相辅的药,导致高热不退时,从未想过害他的人是大哥。”
“你只是喝了茶水,都这般难受了,那么小弟高热不止的时候,该是何等折磨呢?”
高晟咬牙,依旧不以为然:“我的确低估了你,但那又如何?”
是的,那又如何?
就算高敏柔能看出他的计谋,并采取了相应的应对之策,又怎样?
父亲站在他这边。
他就是永远的胜利者。
高氏不紧不慢:“我自然,也不能如何。但是大哥利用小弟对你的信任,把小弟当傻子一样愚弄也就罢了,怎么还看不清楚情势?”
“我只是区区一个寡妇,一个可以被娘家肆意操控的女子么?大哥真是错得离谱!”
说话间,高氏神色凌厉,掷地有声:
“我夫君是为国捐躯的英烈!我身上有着诰命夫人的头衔!我夫家的祖父,是曾经宰执东陵的白相!我夫家的妹妹,是东陵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女将军!”
“我虽拿不了刀剑,但是这每一层关系,以及白府对我的关怀,都是我可以对抗你的资本!你以为你能拿捏我是么?”
“倘若不是念及母亲,不忍做得太绝,我便是杀了你高晟,又如何?!”
说完,高氏袖子一扫,小几上的茶壶霎时倒下。
茶水溢出,流淌桌面,流到高晟的面前。
然而高晟已因中毒而动弹不得,只能浸在那用他亲手炮制的茶叶沏出来的茶水里。
她缓缓起身:“自己酿的苦果,那就自己品尝吧。”
高晟咬牙:“你就不怕父亲?!”
高氏轻笑一声:“父亲?我自然怕,但也有人不怕。”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高瀚,依旧沉浸在备受打击之中,无法自拔。
高夫人站在一旁看着他,生怕他出事。
高氏走进小厨房。
那名大夫给她的药也的确是曼陀罗,所以李大夫中的,就是曼陀罗的毒。
那名老大夫写的药方,以及李大夫给自己写的药方,都能解曼陀罗的毒。
此时的李大夫已经解了毒,人虽虚弱,却不会丢了性命。
但这药方中的一味药,高瀚却不能服下,否则必定会加重毒性,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她留了个心眼,找来风军师参谋。
倘若她没有想过,从那名老大夫开始,便是大哥的圈套,而她因看到李大夫的毒解了,便给小弟服下药方上的解药,她就是真的,害惨了小弟。
李大夫见到她走进来,哆哆嗦嗦:“姑……姑娘……”
高氏听到这个称呼,霎时毛骨悚然,如坠冰窖。
细细想来,大哥的心机,不可谓不深啊。
便是那名大夫对她的称呼——少夫人,这样的细节都能顾及。
以至于她在听到那名老大夫对她这般称呼后,立即就对那名老大夫好感倍增,险些就彻底信任上了……
这番要不是大哥觉得小弟好糊弄,从而在直接在茶叶上下毒,并在中毒后说漏了嘴,怕是她和娘亲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唤醒小弟。
思及此处,她挑唇看向李大夫:“你的账,轮不到我来清算,不必如此惧怕于我。”
李大夫忽然双膝跪下,涕泗横流:“姑娘,救救我,你救救我!”
高氏淡声道:“救你?大哥来找你拿毒药,你主动为大哥推荐曼陀罗时,怎么没有想过你会死?”
“你明知道大哥对曼陀罗的用途,你却选择助纣为虐时,怎么没想过你会死?”
“现在事情败露,你知晓大哥不会放过知情/人时,你倒是怕了?你可真是,奴颜媚骨啊!只可惜,我最讨厌你这样奴颜媚骨的人!”
说完,高氏再不理会李大夫,自顾自地在小厨房动手做吃的。
李大夫还想说什么,却被春雨喝止:“要是你再这么烦人,也甭等着被清算了,我现在就砸烂你的嘴!”
李大夫吓得噤若寒蝉,莫敢再言语。
高氏默默的做饭,心底却是一片凄凉。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始作俑者还是父亲。
倘若不是父亲纵着大哥,大哥怎会如此放肆?
放肆到,通过在茶叶里下毒这种方式,来排除异己。
但凡父亲注重他们一些,大哥的手段都应该更高明。
大哥输在,倚仗着父亲的宠信,太过轻视他们。
眼下就看风军师怎么处理了。
……
高大人的书房里。
高大人坐在椅子上,面庞藏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
而他的面前,站着一名白衣如霜的男子。
书房里分明光线模糊,他的白衣,却依然晃眼睛。
如同院落深处,那一抔没有融化的落雪,叫人一看,心底顿生凉意。
“你来了。”
高大人说了这么一句。
阿一一撩衣摆坐了下去:“高大人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
高大人挑唇:“风军师在本官的家里只手遮天,做了那么多事情,本官料想着,风军师也该找上来了。”
阿一挑眉,手指轻轻捻起一缕头发,任那乌发在指间慢慢划过。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哦?是么?既然高大人知晓在下会来,想必高大人已经准备好了,要与我谈的说辞和内容。”
“只是不知,那高晟为了排除异己,趁高大人命他从高瀚入手,从而拿捏高夫人,进而摆布三少夫人这个机会,给高瀚下毒一事,高大人可知晓?”
高大人微微眯起眼睛,显示出了些许震惊。
显而易见,他不知情。
但他对此事不在乎的态度,也由他的语气表现得分外明显。
“是么?”
阿一不紧不慢地开口:“那毒下得可真是巧妙,他为了斩草除根,甚至连三少夫人她们都算计上了。”
“具体怎么个操作呢?他先是给高瀚下毒,做成风寒高热的样子,接着又买通了外边的一名大夫,故意向三少夫人露出破绽。”
“三少夫人心细,发现端倪后找来那名大夫,得知了高瀚实则中毒而并非风寒,于是便要了一副解药。”
“可是解药呢,的确是解毒药,但却会害了高瀚。所幸三少夫人多留了一个心眼,又和那名大夫要了高瀚所中的毒药。”
“她想着,高晟的毒药来源大抵是李大夫,否则李大夫也不会一声不吭,于是便想着在李大夫身上试一试解药是否有用。”
“她给李大夫下了毒,果然李大夫中毒了,她借此让李大夫写出解药方子,而高晟连这种情况都预料到了,解药方子,自然和那名大夫所写的一样。”
“两名大夫是收买的,可毒药是真的,解药也是真的,这其中唯一的区别,就是高瀚在中了此毒后又服了特别的药。”
“方子可以解李大夫的毒,也可以解了高瀚的毒,但却会在解毒之后,令高瀚痴傻,更甚者要了高瀚的命。”
“如此他下毒一事,只要灭了那两名大夫的口,便死无对证,届时一口黑锅扣死三少夫人。”
“好一点的结果,就是她改嫁薛家;坏一点的结果,便是丢了性命。既完成了你的命令,又除去竞争对手,可真是好极了!”
高大人闻言,拍了拍手掌:“精彩,这个故事真是精彩!不愧为镇北大将军倚仗的军师,想象力委实丰富,本官甘拜下风。”
阿一闻言,轻轻把玩头发的手,依旧未曾停顿半分。
他含笑,笑容却是冰冷:
“早知高大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下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明,从未想过要让高大人给三少夫人他们什么公道。”
“在下说了,是为了避免三少夫人日后愧疚,如今她应当清楚,高大人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便是在下做得绝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高大人莫不是以为,在下说了这么多,是在商量吧?”
说到这里,阿一把玩头发的手忽然顿住。
他满身裹挟肃杀之意,声音稍稍拔高:“高大人,是时候该清算这笔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