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拍打在张冲的铁面上,顺着铁面的孔洞灌在他的眼睛上,发酸。他看着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的敌军,心里波澜不惊,挺槊纵马。声音渐渐的,渐渐的,低到世界沉寂得只剩下了呼吸。时间慢慢的,慢慢的,慢到战场呈现出了黑白的景色。突然……“哗……”“嘭……”张冲驾着自己的坐骑如一铁锤撞上了汉军的长矛阵上。没有任何的停滞,没有任何的阻碍,张冲单人单骑就这样撞进了汉军阵里。这一撞,撞出了声音,天地间的喧闹沸腾都跳了出来。这一撞,撞出了色彩,这战场的红黄橙绿猛跃在眼里。张冲陷的这一阵是刑举、徐荣合编的三千人步阵。此阵作为护乌桓常备精锐,无论是意志还是甲械都位居镇北军前茅。但就这样一个精锐的步军营头,在张冲的冲锋陷阵下毫无抵抗能力。无论是戈矛还是箭矢,碰到张冲的甲胄都被弹开。至于刀斧一类甚至碰都碰不到张冲,因为张冲的战马压根不是在撞击而是如履平地一样狂奔。是的,没有说错,战马没有撞击,只有狂奔。骑军冲撞靠的是马力,而张冲却直接靠着他无穷的体能和怪力清空着所当的一切敌人。寻常铁兵不过二三斤有余,至于马矟也不过是三斤的槊头配上丈八的木杆。但张冲手中的马矟却是真正的精钢打造,合重一百二十斤,这还是反复捶打后的结果。寻常人别说作战,就是举都举不动。但此刻的张冲却使此马矟运转如风,精钢的马矟被舞出了残影,面前的汉军无不被抽碎而飞。所以张冲的千里驹只需要驮着全重三百斤的张冲,一路踩着碎肢奔行就好了。这般兵刃,这般武力,世无再有。战场的声音很大,近十万人千人千心,自然是各说各的。但这一刻,刑举部的吏士们却像哑了一样,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一样。他们的脚步也如灌了铅一样,怎么挪都挪不动。甚至这些人被张冲抽碎的时候,都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而战场其余的汉军们在看到中路掀起的血雨,也没了话了。血雨不是一个形容词,是这些久战老卒们亲眼看到的真实。早已无畏惧的老卒们,在看到这般魔世之景,抖若筛糠。就这样,偌大的战场上,一点声音也无。而北坡下的卢毓,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你让他此生如何能忘?他眼神涣散,呢喃道:“此威此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千载来谁能与此人伯仲相堪。”……刑举死了,这个护乌桓校尉部的第一豪杰,落幕了。这人以勇力称雄军中,未从军就常出塞外,每每猎胡头来换赏,可以说是被鲜卑人恨得发指。但十余年了,刑举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带着越来越多的豪杰勇士深入塞外,饥餐北虏肉,渴饮鲜卑血。但就这样一个十万鲜卑控弦士都奈何不得的男人,死在了中人亭。甚至,甚至,他都不是被张冲直接杀死的。只不过是一些被张冲扫到的石子射到了他的脸上,就将他的头颅给射爆了。也就是说刑举还没有任何搏命的机会,甚至连刀都没有指着张冲的时候,就这样屈辱死了。刑举死后,没有扈兵要替他报仇,他们只是含着泪裹着刑举的尸体撤离了战场。他们远远的看着那名神威如天的男人,恐惧、崇拜的心情复杂在心头。他们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报不了仇的。当张冲已经冲阵而过的时候,李大目才扛着杏黄大纛带着甲骑、横撞将,突骑们冲了上来。如果说刚刚张冲就好像激光一样穿透着汉军阵,那这会泰山军的突骑们就好像铁耙一样,耕犁着这片土地,在原地留下一滩滩血迹。刑举、徐荣的三千步兵阵就这样一击而崩。一支军阵的崩溃压根不需要杀死全部的士兵,甚至最多只需要三分之一的士卒受伤或战死,这支军队就已经崩溃了。这倒不仅仅是士气的问题,而是每倒地一个军吏,就需要两个士卒来帮助他转移到后方。而在实际中,军士们因为害怕战场的血腥厮杀,甚至会出现一名军吏受伤,全什的部下们一起扛着他退下去的滑稽场景。而一旦士卒们退到后阵,再想驱赶他们回到原先的阵地,那就是千难万难了。但刑举部的崩溃不是这样的,此部是真正的伤亡过重,无人能战了。在被相当于他们总兵力的骑兵集团冲锋后,战场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站着了。……杏黄大纛下,李大目双手扛着大纛,死死的盯着前面的王上。他对着边上犹在猛杀的典韦,高声大喊:“阿韦,这样不行。王上冲得太快了,他的马扛不住的。”典韦一下子回神,他看了一眼前面如风如电的王上,那抹杏黄的身影已经成了腥红,都要快和汉军的绛红色分不清了。高速奔行中,典韦只能大声回李大目:“大目,你带着弟兄们继续追。我带人追上王上,给王上换马。”李大目点了点头,用力抓着杏黄大纛,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他的背后是二百甲骑,要稳住冲击阵,不能分割。然后典韦左手点了两将,分别是横撞将中的程普和韩当。两人收到指令,带着各自的部下,将三匹绝品千里马拥在中间,然后就在典韦的带领下,加速追赶王上。这会,张冲已经冲到了副帅韦端的阵前。这位名士统帅正用着仇恨的眼神盯着那贼头,沉着的调度着方阵。他要为自己的侄子,自己的义子报仇。韦端的中军是一支四千人的重整军。在后方卢植中军的支援下,高蕃带着渤海大戟士加入到了韦端的序列。在得到高蕃的增援后,韦端果断令这一支久经考验值得信赖的精锐之师前驱阵前,组成了第一条防线。在其后就是他手中的原北军吏士为骨干,老军为血肉的精锐,这些人皆愿为韦端而战。他们有信心护卫自己的统帅,抵挡一切来犯之师。直到他们遇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千军万马之前,旌旗下,高番汗流如注,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可能要死了。出自渤海高氏的他,不是第一次面临死亡,但每一次死里逃亡后,他都获得了更多的荣誉。而这份荣誉更是在自己族弟高览抛弃主君后,更显得弥足珍贵。原先的高氏双庭柱已经倒了一支了,那剩下的一支就是顶梁柱,怎么都不能倒。
但只看了一眼对面正奔来的骑士,高番就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的本能,坐骑的本能,都在驱动他赶紧逃离此地,离开他,逃!赶紧逃!但将荣誉视为生命的高番,只对这种本能感觉到羞耻。他咬着牙,如野兽一般嘶吼,他怒吼一声:“啊,好贼头,死来啊,死来!”他拎着马矟,锤击着自己的爱马,驱赶着它冲向对面那个男人。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中,高番举起了马矟,单骑冲锋了。后方,舆车上的韦端看到高番的举动,大骂:“狗奴兵子,坏我大事!”但高番已经听不到了,他热血上涌,战胜了恐惧心理,调用着全部的激素,全部的心力,他要对着那个男人冲锋!不停,不停,加速,加速。一声闷响,高番在飘。他看到天地反转,他看到那蓝蓝的天,也看到了自己的坐骑,那上面有自己的下半身。他口中狂吐着鲜血,双眼慢慢涣散,没有一点遗憾。他和当世最强的武士一战,无憾死。……时间缓缓流逝,刚刚那一幕落在大戟士们的眼里是这样的。面对着主将的冲锋,对面骑士只是横挥了马矟,那耀着精光的槊头就斩断了主将的腰腹。高番被一切两半,上半部分直接飞了出去,落在了草地上。随后,对面那名骑士停在了阵前,闷哼出一句:“让开。”听到这句话的大戟士们只感到无比耻辱。杀了自己那么多袍泽,还杀了自家主将,就想一句话让他们离开?但,但,但他们怎么都放不下那大戟,不敢面对着那个男人。于是,哭泣从渤海大戟士阵中传来,在万军的面前,他们崩溃了。他们丢掉了大戟,脱掉了军衣,只留着犊鼻袴退出了战场。他们无法克服恐惧,面对这个男人。但在撤退的人群中,一名吏士却显得那么瞩目。他整齐的穿着军衣,头戴武弁,缓缓从阵中走到了张冲的面前。看着这个神威如天的男人,这名军吏缓缓的拜下了,他扣头请求:“请恁让我的弟兄们带着我兄长的尸身回去。为此,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尸身。”面具下,张冲掀开了面具,一股灼热的空气从盔甲中喷出,他弯腰翻出水袋,喝着蜜水,问着下面的军吏:“你叫什么名字。”军吏没有抬头,缓缓道:“在下高敖,拜托了。”张冲笑了,他将精钢马矟压在了高敖的肩头,淡淡道:“好,你的命我就收下了。你兄长的尸身你可以带走,但在战后来找我,从此你的命是属于我的了。”高敖抬着头,错愕的看着那背负大日的男人,最后重重的磕下了头。也是这个时候,典韦带着韩当、程普等人奔了过来。典韦一来,急对张冲道:“王上,赤驹已经奔不动了,请先换马。”说完,典韦一手揽着一匹浑身无一丝杂毛的千里马,送到了张冲面前。张冲看着典韦那紧张得不行的脸,哈哈大笑。然后一撑马背,就从赤驹身上跃到了那新马的身上。随后,张冲一拉缰绳,举着马矟,对前面剩下的汉军大吼一声:“让开路。”于是,愿意为韦端战死的北军们让开了一条通道,露出了大纛下的韦端。韦端在舆车上气得发抖,他站起来,夺过一柄大槊,随后高呼:“杀!杀!杀!”说完,他就令自己的车夫驾着战车,对着张冲撞了过去。此刻,手持大槊的韦端,在冲锋道路上,终于理解了高蕃。他用尽全身力气,高吼:“我汉室,亡不了。杀了你这个逆贼!杀出个海晏河清!”张冲厌恶地皱着眉,看着这老物顺长坡冲来。他轻轻拍着马脖子,催动着这匹年轻的千里马,迎着那失控的战车笔直向前。这千里马一开始还适应不了张冲的重量,只漫步走,等张冲拍着它的脖子,它就接收到了主人的命令,开始四蹄翻飞,宣泄着充沛的体能,猛冲。因为巨大的惯性,此时的韦端已经站不住了,他跪在战车上,双手持着巨槊,大吼:“速度快起来,再快,再快。”车夫是韦端的徒隶,和他一起长大,这会已经悲戚道:“主人,已经加不了了,现在已经到了最快。”韦端看着那可恶的泰山贼,嘶吼道:“来啊,来啊,杀了我,我做厉鬼也要杀了你。”张冲无动于衷,单臂持槊就这样错过了战车侧,然后韦端就被挑在了槊头给带离了战车。韦端凌在半空,马矟贯穿了他的左肺,体内开始大出血。但即便韦端在大口吐着鲜血,他还是死力抓着精铁长矛,宛若厉鬼,嘶吼:“你这该死的怪物。”然后,他就对那些噤如寒蝉的部下们哀求道:“我抓住了他的马槊,你们上来杀了他,杀了他呀。”但没有一个人动。张冲已经懒得再听他这些废话了,直接抽槊再铲,韦端的头就飞了出去,滚落在了草地上。在韦端部的吏士们的注视下,张冲就这样纵马在通道中,一路奔到了那面“韦”字大纛下。这一刻,这些军吏仿佛不是张冲的敌人,更像是接受他检阅的部下。他将大纛砍断,提槊高呼:“尔等降不降?”一军敛气,却无人动。张冲槊指下方,再呼:“尔等降不降?”这一次,中军吏士们终于骚动起来。最后一次,张冲再呼:“尔等降不降?”一时间,千军弃械伏地,向着这个男人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