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八月。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冷徵。金城人边章、韩遂素着名西州,群盗诱而劫之,使专任军政,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继太平道四月举事,羌人也在八月发动了叛乱,一时间东西两面,汉室腹背受敌。
刘宏慌了神,就要将皇甫嵩掉回京都。
但这一昏招,被司空张温劝住了,其人道:
“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嵩讨颍川,虽有小挫,但主力犹在。岂能收军回师,前功尽弃。左中郎将老成谋国,必有方略,再其日月,必有所获。”
刘宏回呛:
“那你说咋办,现在西边羌乱,眼见着就要打入关中了。你给我弄出兵来呀?”
张温习惯了刘宏的秉性,早有腹稿,他建议掉现在屯驻酸枣的扶风营、虎牙营两千速援关中。然后,再请发护匈奴中郎将将匈奴五部兵南下入援,再请汉中五官掾率郡兵与板楯蛮北上入关中。再以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及湟中义从讨贼。如此,可得兵五万,攻无力,守则有余。但张温最后说了个但是。
刘宏皱着眉,问:
“什么但是。”
“就是这军饷差了些,陛下要不要发西园储备。”
刘宏刚要骂,但克制住了,大声吼道:
“给,都给。你给我传檄给卢植、皇甫嵩还有那个跑去汝南的朱儁,让他们好好打!”
张温脸上都是刘宏喷出的吐沫,面色自若的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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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阳翟,太守府。
颍川太守阴修叹了口气,将面前几位故吏延引入座,然后率先开口问道:
“左中郎将伤势如何了?”
见面前几人诺诺不肯多说,阴修又补充了一句:
......是幕僚,都呆在中军的情况下,可见这一战之惨烈。
钟繇是活着的三人中最长者,按理应该是最能缓过劲的,但最后还是由荀攸代讲了,其人叹了口气,开始为阴修讲个中得失:
“老帅还是不愧为汉家庭柱的。在战前,老帅就预料到河济方面的泰山贼有可能南下,于是让骑都尉曹操点所部北上做狙击态势,但老帅有三个没料到。”
这个断句断得太吸引了,只把阴修勾得直着身子,问道:
“怎么说。”
“一是没料到,泰山贼来得太快。那时候,我们得的情报还是泰山贼正在濮水和黄兖州对峙,但十日后,其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长社,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二是没料到,泰山贼之能战。那日骑都尉败退回营,将他在长社之野的调度悉数与老帅禀报,有一说一,不仅我们几个认为可圈可点,就连老帅也觉得没太大问题。但就是这样,还是被贼一战而溃,要知道那可以二千精锐汉骑啊,一个上午就被歼灭了。泰山贼之能战,不是与他们真打过的,可能都不会信。至于第三嘛。”
说到这里,荀攸反倒不说话了。
阴修正纳闷怎么突然停了。那边一人,作色道:
“有什么好遮掩的,公达你不肯说,我来说。这第三嘛,就是万没料到右中郎将朱儁颟顸无能。老帅在战前,就请朱儁发兵,但那朱儁呢?空口答应却半天没见到一兵一卒。所以当泰山贼赶到战场,老帅手里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可调用。最后才被贼所趁。可恶啊!可怜宗卿、正言、公则。一个死无全尸,一个践死马下,还有一个杳无踪迹。他们的死,和那朱儁脱不了干系。”
说这话的,正是最年轻的杜佑。好友,前辈的死,早就激起此人的怒火,别说朱儁不在这里,就是当面,以杜佑的为人也要当面质问。
别看朱儁已经是右中郎将了,但如......果真被杜佑喷了也就喷了,只因为杜佑的祖父就是党人大老太仆杜密。他祖父与李膺起名,并称为“李杜”,李杜高名在,光焰万丈长。有党人遮护,杜佑喷了,不仅一点事不会有,甚至还能博得个高名,这就是现实。
其实在场之人,哪个不是如此。如荀攸,荀氏高门已经不多说了,然后是钟繇,长社钟氏已然让孙坚这样的寒门咋舌。便是那太守阴修,不显山不漏水,但其身份却是最高。
因为他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当年光武之后,阴丽华的族人。他们阴氏便是现在,也是五小侯之家,各个与国同休。
所以,在场的没一个将朱儁那个右中郎将放在眼里,喷了就是喷了。
不过说到泰山贼,阴修倒是想起一事,他转头就问荀攸:
“公达,这泰山贼是不是就是打破东平陵,害的你叔祖殉死,叔父入狱的那波贼?”
听得这话,在场人都看向了荀攸,是啊,真正苦大仇深的人在这里啊。
荀攸抿了下嘴,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此贼。”
然后众人都不说话了,不知道如何劝,最后还是太守阴修说了个片汤话:
“公达,那泰山贼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也莫要伤神了!”
之后,几个故吏又和阴修寒暄了会,就陆续回去了。
荀攸这边刚出府,钟繇就喊住了荀攸:
“公达,你为何要欺瞒府君呢?就老帅那样子……”
钟繇还要再说,直接被荀攸抓住袖子,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荀攸道:
“元常,你说我哪句是不实的。刚到阳翟,老帅昏迷不醒,现在还能醒来给我们面授机宜,这是不是变好了。而我说,过几日府君能看到老帅,那也是没错的。如果老师好了,自然会见府君。但有不忍言之事,府君又岂会见不到呢?”
一顿话说得钟繇哑口无言。良久,......钟繇悠悠说了话:
“公达,你还记得朱建平吗?”
荀攸点头。
这朱建平是他们隔壁汝南的一个相士,非常有名。有次朱建平游历到颍川,他荀攸就和钟繇结伴去请他相面。当时此人看了他二人的相后,就开玩笑说:
“荀君虽更年轻,但后事可能还要托付给钟君呢。”
这话弄得荀攸不怎么高兴,这朱建平在暗示他英年早逝?但什么叫做相师的,就是一话两说。
见荀攸不高兴,此人就补充,非是荀君早逝,而是钟君寿长啊,哈哈哈!”
一句话说的两人都是高兴,而这一晃,也有五六年了吧。
此时,听钟繇又说起此人,荀攸疑惑,不知道钟繇要干什么。
“公达,你自幼就与我相识,我呢,也痴长你六岁,但一直平辈而交。但今天我真有一言,不吐不快。我看啊,朱建平没准说的确实不错。我看你没准真要走在我前头。你何等身份,府君不说是二千石大吏,就只说家势就在你我之上。还有他如此恩重你我,你如何敢以言欺瞒他。不要说,你那诡诈伎俩,只论你的心,你是尊重府君吗?”
荀攸沉默了,反问了钟繇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你的好友被仇人追杀逃入你家。你会告诉那人,你好友的藏身之地吗?”
要是一般人回答这个问题,那肯定是不告诉啊。但钟繇沉默后的回答却是:
“会!”
荀攸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位好友是什么人。你可以说他泥古不化,也可以说他知行合一,去伪存真。他觉得不可以对人撒谎,那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不会被他接受,其对名的看重,远远大过实。
但荀攸不是,他反问了一句:
“《孟子》离娄章句上有一篇,淳于髡问孟子,嫂溺是否要援手的事情。想来元常肯定是读过的。
淳于髡问,......男女授受不亲,是否为礼。那自然是的。但淳于髡这个辩士又问,如果嫂溺水了,救不救。如果是你,你肯定不救,因为礼为大。但孟子就说了,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看到了吗元常,这都是权变之计呀。礼的确为大,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只是简单遵循礼就行的,因为在礼之后还有仁。如果二者冲突,当然是舍礼而取仁呀。”
到这里,钟繇脸黑的不行,这荀公达在暗暗骂他是禽兽呢。但对于荀攸说的权变,钟繇一声冷哼:
“何为权变?这天下就是被孟子的权变给败坏的。当人舍生就义时,有人苟且偷生,美名曰,权变。当人一诺千金时,有人言而无信,美名曰,权变。当人克己复礼时,有人诡诈机巧,还是美名曰,权变。所以到底何为权变?难道就是给那些无仁、无义、无礼、无信之人,在未能坚守的时候的开脱吗?所以,我看啊,权,德之弊也。而孟子,就是名教之贼也。”
钟繇一席话说的震聋发聩。荀攸也没想到被他这么一激,其人竟然说出了孟子就是名教之贼的话来。
如果张冲在这里,听到二人的对话,心里也会感慨。这钟繇所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如果道德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道德。任何有空隙和权变的灵活空间,都将会为道贼们提供开脱诡辩的余地。长此,哪还有真道德,不过是阿媚于世罢了。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皆是伪善,是德之贼罢了。
但如果要让张冲来选,支持谁的话。如果是张冲这个人,他会选择支持荀攸,因为礼的背后只是为了仁,如果二者相冲突,不要这礼也罢。看见亲人落水,就因为她是女的就不救,那还是人吗?
但如果张冲是太平道之主,甚至是日后天下的宰执者,他会支持钟繇。钟繇有句话没错,天下丧乱之始......在于人心散乱。忠不是忠,奸不是奸,今天是白,明天就是黑。道德与评价任人随意涂改,只要利于某些利益,就可以随意刻画。这就是天下没有尺度和准绳,人心不分善恶,自然奸者越奸,天下自然败坏了。
钟繇说完话,就不理荀攸了,其人向着东边走,后面荀攸问:
“你这是去哪?咱多年朋友,还因这个使气?”
钟繇头也不回,就吐了句:
“去找郭嘉,我们没能带郭图回来,这会他指不定多伤心呢。”
在于人心散乱。忠不是忠,奸不是奸,今天是白,明天就是黑。道德与评价任人随意涂改,只要利于某些利益,就可以随意刻画。这就是天下没有尺度和准绳,人心不分善恶,自然奸者越奸,天下自然败坏了。
钟繇说完话,就不理荀攸了,其人向着东边走,后面荀攸问:
“你这是去哪?咱多年朋友,还因这个使气?”
钟繇头也不回,就吐了句:
“去找郭嘉,我们没能带郭图回来,这会他指不定多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