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水西岸的军市,此时人头攒动,到处是讨价还价和哭喊声。这是泰山军和汝南、颍川的黄巾道徒们交易俘口的场景。
和泰山军一切缴获都归公不同,汝南、颍川的黄巾军本质还是小军头联盟。原先彭脱、波才等威望重的渠帅在,各方心思还能稍微归拢一下,但等到二帅一死,虽不说分崩离析吧,但下面基本也是各做各地的。
就比如这会,交易的一方是泰山军的圣库吏,另一方则五花八门,除了汝南、颍川的各小帅,甚至一些附近狩落单逃兵的荒野狩团也来了。
而到后面,不仅是交易俘口,基本上、盐、粟、军资、马匹,什么都有。
这一次,泰山军的主簿严庄也来了,他来军市就是来把把关,决不能让泰山军在军市被人以次充好给骗了。
严庄正和一个汝南的小帅拉扯着,在谈一笔关于四十口男女的买卖,对面要了他十匹布。也是敢要的,于是严庄正和那人杀价,边上一个泰山军吏走了过来,耳语了几句严庄。
严庄分得清轻重,直接一口价:
“六匹布,换就去拿我竹筹去换。不换,那就算了。”
对面几个汝南黄巾互相商量了一下,知道可能也卖不上去了,也就同意了。
严庄打发了这波人,然后在手下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的走到军市的一角。
此时,几个浑身脏臭,手里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的破落武士正蹲在地上,小声地说这话。
严庄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附近狩人的团伙。
和很多人对战争的刻板了解不同。总以为军队才是战场的演员,但实际上,这些狩人队也在战场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举凡大战,总会有这些狩人团伙在战场外围游荡。只要战争结果出来,他们就会对失败者勐追,从他们身上再咬一口肉下来。
军队的武士......看看这甲,这身量,一看就是汉军勇士的。再看这膊甲、裙甲,一套的,五千钱值的。”
这大黄牙是真不懂这个,如果他问卖丁口,卖牲口的价钱,他都门清。但这盆领铠,军国之器,他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他也是知道这个盆领铠太扎眼,他们这伙小团体留不住,不然早找一个地方埋起来,打算传家了。
见严庄不为所动,大黄牙又开始绞尽脑汁开始搜刮着词句来夸这甲。而他那手还继续扯着严庄的衣袖,眼见着就是一团黑。
严庄也不在意,和这些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不过他更敢兴趣的是这甲的主人。那大黄牙说得没错,这甲胃的主人一看就是伟丈夫,甲胃只是挂在那,都比严庄高半头。
所以严庄也不绕弯子,毕竟他是真的忙,直接就告诉大黄牙:
“这甲的主人加上这甲,你要是能一并给我,我直接给你一万钱。”
一万钱!
大黄牙和他身后的伴当们倒吸一口气,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他们能有这么大一笔钱。
但令人意外的是,严庄明显发现大黄牙的意动,最后其人还是坚持只有甲没有人,最后也不要五千钱了,四千钱,就将这具盆领铠卖给了严庄。
望着领了钱,急匆匆走掉的大黄牙等人,严庄明显觉得这伙人有事,但也不在意,毕竟他严庄是真的忙。
随后,严庄让人将盆领铠收好,就带着人向下一波买卖走去。
没办法,他严庄真的很忙啊!
那边,大黄牙背着钱,带着五六个伴当急匆匆的出了军市。
路上很沉默,只有光脚踩在泥地上的闷闷声,他们往西走了会,又往北绕了圈,最后钻进一处林子,伏在了那。
半会,看没有人跟上,大黄牙等人才坐在地上休息着。
这时候,有伴当开口:
“魁,刚应该答应那个......贵人的。一万钱,可以买多少粟回去呀,都不敢想。”
边上马上有伴当骂了:
“狗子,任懂个甚?魁自己有主意,咱们只管听着就行。”
那叫狗子的野人,点了点头,老实不说话了。
大黄牙看了一眼刚才帮腔的,哪不知道他在拱火。到底还是要将事情说透的,不然这帮野人,指不定为了这一万钱就弄个什么事出来。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万钱折算成金,也就是一金,不过是豪强人家一顿所费。但对于这些流浪的野人来说,这却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钱。
叹了口气,大黄牙半是后怕半是自矜道:
“咱们呐,刚刚差点就被那钱给迷了眼,不知道差点就惹来杀生之祸。”
一听这话,众人都疑惑得看着大黄牙,不知道怎么突然说这么一出。
大黄牙道:
“你觉得咱狩的那个军吏身份会小?咱们为了五千钱就把那人送了。到时候那人带人杀回来,报复我们,那咋办!”
那个叫狗子的伴当,不确定道:
“应该不会吧,和咱们做买卖的不是黄巾军吗?能帮那汉吏?就是咱们放了人,那也是被他们拿去砍头报功。我可听说了,这波京都来的汉兵,手可狠了,前段时候就在颍水那边杀了数千他们太平道,那血仇海了去了!”
大黄牙没想到狗子还有这消息,但面上还是一副你年轻不懂事的训戒表情:
“狗子,你是真的傻。今个你杀我,明个就能做兄弟。这就是他们外面人的一惯作派。人家愿意多花五千钱要那人,就为了杀个头?你也看过那人的样貌,是不是个好汉?就这人送过去了,那些太平道准收他。到时候,倒霉的不就是我们?”
狗子懂了,赞叹还是魁老辣。
但一边还是有人不识趣,就是那个帮腔的,他故作疑惑道:
“魁,既然那人......那么危险,咱干脆弄死得了。干嘛还留个祸害!”
大黄牙终于逮住这人的错,一顿训戒:
“你懂个屁。你望望咱几个个子,那个高过六尺的?现在有这么一个八尺伟男儿落在咱们手里,非得给咱聚落换换种。到时候,你把你妹,还有我那妮子一起,聚落的还能生的,统统送那汉吏那,回去,我就把给驴使活的都掺进他的饭食里。这事关乎咱们聚落未来,一定要办!听明白了吗?”
众野人这才恍然,喜笑颜开,各个露出个大黄牙,对他们的魁佩服不已。
换种好啊!
没错,大黄牙他们狩到的汉吏就是之前河东军司马扈兵温县司马朗。之前在第一波冲锋中,他直接就被泰山军突骑锤中了胸口,最后硬是抱着坐下马才杀透了出来。但也因此走失到了战场边缘,随后其人眼一黑,就被游荡在附近的大黄牙一干人给打了闷棍,抬回了聚落。
打看司马朗的第一眼,大黄牙就想到自己闺女,第二眼,就看到二人在一起;第三眼,就看到自己抱着孙子,最后一眼,就看到自己孙子成了一个身高九尺的勐将。
好啊,真的是个好人胚子,他大黄牙的孙子就落在此人身上了。
可怜温县司马氏,赫赫有名的武将之家,尤其是司马朗才十四,就要遭受这般惨烈,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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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庄真的忙,在和汝南的几个军头陆续做了几个买卖后,又有几个鬼祟的找到了严庄。
一阵寒暄,严庄才知道是卖一批汉军的辎重营吏士,严庄不敢怠慢,忙赶了过去。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批人的稀罕。
这些天,汝南和颍川的黄巾也渐渐琢磨过味道来了。原先他们是比较仇恨汉军吏士的,尤其是颍川同道的,普遍都将收降的汉军俘口给虐杀了,为的就是给之前被斩杀的同道复仇。后来泰山......军来了,说可以拿这些汉军吏士来换甲械。这一战,泰山军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但两方的都以为这更多的是来自于泰山军甲多刃锐。所以一听,泰山军那边愿意交换甲胃,忙做起了生意。
但汝南、颍川的太平道也有聪明人,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些汉军吏士的重要性,有了这些人,他们也可以用汉家军法来编练自己的队伍,那他们岂不是也能如泰山军这般能争善战?
所以,后面汝南、颍川的黄巾军,就不再卖军吏了,只是用一些抓来的壮丁或者徒附来交换一些军资。
此战中,因为泰山军直接缴获了汉军的营垒,现在粮多甲多钱多,有的是本钱和两方交易。
而现在,有一批原汉军辎重营的吏士要发卖,严庄自然上心。一路被指引,就出了军市。看来,对面也觉得人多眼杂,想低调发卖。
这一切都让严庄提高了期待,直到他来到围笼前,严庄才大失所望。
只见军市外的这处人市,满是粪便。那些汉军辎重营吏士,全都被关在一个个窝棚里,但凡有哭闹的,就要被看管的黄巾军兵一顿毒打,宛如牲口。
严庄失望的不是觉得黄巾军这么对待汉兵,他早就知道之前这些汉兵是如何对待汝颍黄巾军的了,可以说,一丘之貉,现在被虐待,也不怪人家黄巾兵。
他失望的是,这些人看着就不像是有手艺的。要知道汉军辎重营的配置基本都一应俱全,毕竟军队就是士兵的家,而照料军队后勤的辎重营,当然百工具备。
但看着这些老老小小,你和我说,他们是有手艺的吗?
那边的小帅是汝南刘辟的麾下,严庄脸色不好看,上去就抱怨:
“老贾,你这事不地道啊。我严某也是很忙的,不是你拿这些人给湖弄的。你来说,就这些老小,像是百工吗?”
被严庄当面叫破,那姓贾的小帅也......有点讪讪。没错,这些人确实是汉军辎重营的,但里面真正有手艺的,早就被他们魁刘辟给挑走了。这些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后营的妇孺。这边那姓贾的就想来湖弄一下,看能不能卖个价。
不过既然被叫破了,姓贾也混不吝,直接道:
“老严,这事就这么个事。情况你也了解,你就看这百十号人值个啥价吧。我要是觉得合适,你就全拖走。”
既然这人都这么说了,严庄也就开始认真看起这些俘口。
转了几圈,严庄心中有数了,这伙人整体还是比较健康的,虽然看是饿过,但都还能坐着,没见着趴在地上的。他最怕的就是带上有疫病的,那时候买回来,可不得多麻烦。
这些人大多数都低着头,不敢和严庄对视,但也有几个,眼神清凉,抬头看了眼严庄就把头低下了。
严庄折身回来,就对老贾道:
“这买卖也能做,我挑一些,剩下的你就带走吧。”
谁知老贾摇了摇头:
“老严,你是真会做买卖。但你当我老贾就是傻的?你这一挑,好的都挑走了,剩下的那些谁还要?而且我也不妨把话给你说清楚吧。这些人本来就是刘魁喊咱弟兄们杀掉的。我是见不得做这种事,给这些人个活路才来你这卖的。俺老贾在乎你那点钱?这一战,弟兄们哪个不是捞得大钱的?”
这话说得漂亮,但严庄瞅着这老贾空荡荡的袴,光着的泥脚,始终觉得这话有点虚。
老贾不管严庄怎么看,反而是继续说了:
“你这要是只买一点,剩下的,我肯定是不能再送回营的。到时候,也只能让这些人去土里走一遭了。”
听了这半是真言半是威胁的话,严庄没说什么,这些汝南黄巾就是这性子,多是粗疏的横货,犯不着和他们置气。
见不能占便宜,严庄就上去点了一个人,探探底细。......这点的一个,就是刚眼神还清亮的几人之一,其人虽然邋遢,但严庄这眼睛,看着就觉得此人不一般:
“你叫啥名。之前干啥的,会个啥?”
一下三问,那人靠在围子边,不理睬严庄。严庄也不惯着他,直接点了边上一个,又是这三问。
这人倒是老实,回道:
“学生姓陈名琴,是许县陈氏子弟。之前在汉军后营做个书记,会点字。”
严庄一惊,压低声音道:
“你竟然是许县陈氏子弟,没想到还是三君后人,敬仰了。”
严庄说的话,让陈琴一阵羞赧,他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不被看重的旁支罢了。”
这话直接惹得边上那自矜的一声轻笑:
“你倒是知道自己什么身份,那还做什么贼?可耻!”
这话说的陈琴一阵暗澹。
没错,他们陈氏,是自其祖陈寔肇业的。老祖原本不过是一个县衙里的常给事厮役,后为都亭左。后经县令邓邵赏拔,才得以受业太学。而后又因对同僚以德报怨,替太守受过等行为,才有天下服其德的名声,老祖以学术、道德成为名士,与两位叔伯陈纪、陈谌号称三君,进而成为士大夫豪族。
所以他陈琴虽然不是主脉嫡流,但被俘后,依然听边上那人所言,不忘自己身份,杀声成仁,不要坠了家声。所以原先刘辟第一波抽选有手艺者,这陈琴就假说自己什么也不会,才和边上这人一起被抛弃了。
但真当陈琴和这些人一并要送去砍头时,过去的记忆突然涌向陈琴。他终于想起,过去主家到底是如何对待他们这些支脉的了。
有一次,老祖大寿,他陈琴在野外特意捉了一只山鸡要送给老祖做寿。但不说进正门了,就是侧门,那当家的都没让陈琴进。
听陈琴说送了只山鸡,其人更是讥讽道:
“不是什么鸡都可以......登堂入室主人家的。人呐,需要本分,知道自己的位置,省的整天想一些有的没的。”
而这一切的隔阂都始于当年老祖陈寔的一句玩笑话。
当时,他和陈群等一干同辈在老宅玩耍,老祖陈寔突然指着自己和陈群的位置说:
“此儿必兴吾宗。”
而当时谁也不知道,老祖到底指的是谁。当然,因为陈群是主脉,而他陈琴只是个陈寔弟弟的孙子,在场人都有意将这句话套在了陈群身上。
但当年老祖的一句玩笑话,依然成了主家人的一根刺。尤其是当陈琴和陈群同时入族学后,前者比后者展现的更聪颖,就更让这根刺百爪挠心了。
此后,陈琴就被有意打压,久之,外人都不知道陈家还有此儿辈。本来陈琴以为自己只能做个族内的先生,但黄巾起义爆发了,皇甫嵩也来到了颍川,陈琴想搏一搏,就去投了皇甫嵩。
本来皇甫嵩还是因为其人陈氏子弟的身份,颇为重用。但后来陈氏来人给皇甫嵩说了些什么,他陈琴又被从皇甫嵩幕府中弄到了辎重营,做了个书记,最后一直到被刘辟等人俘了为止。
而他边上那人,和他一起被刘辟俘虏的就是左中郎将皇甫嵩的幕僚郭图。此前皇甫嵩过阳翟,向颍川太守阴修借人充实幕府。阴修一连举荐了自己郡下吏,张仲,钟繇、张礼、杜佑、荀攸、郭图入皇甫嵩的幕府。
本来他陈琴也是其中一员,与这些人都认识,但后来他被贬去辎重营做了个书记,便与这些人断了关系。
但谁知道汉军大败,他和一只辎重营一起撤退,路上就遇到了奔散的郭图,两边一遇,正准备突围就被刘辟给抓了。
郭图是阳翟郭氏子弟。郭氏自先祖郭躬始,世代衣冠,修习《小杜律》。子孙至公者一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二千石、侍中、中郎将者二十余人,侍御史......、正、监者无数。可以说郭氏就是汉庭律法家一门的代表,累世簪缨。
所以,郭图一被俘,就要为汉守节,也撺掇陈琴一起,于是最后二人就被挑剩下了。
这会,陈琴又听得郭图的讥讽,垂下了脑袋,不再说话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严庄,笑了一下。然后就对那边的老贾道:
“老贾,这批人我要了。”
老贾一听买卖成了,喜笑颜开走了过来,还不放心道:
“这价钱还没说呢。”
“老贾,就按军吏的价,咱这里要了,一会你和咱们一起回营。”
严庄说这话,还看了下四周,然后附耳道:
“给金子。这样你带着不扎眼。”
老贾笑得眼睛都眯着了,直吹捧严庄,做事讲究。
但严庄,突然指着郭图,然后对老贾道:
“但这人你带走,他命太硬,咱泰山军用不了。”
老贾早想表现了,一听这话,粗壮的手臂就从围笼中将郭图拎出。然后将他就像拎鸡仔一样,拖行到了一边。
老贾抽出刀,笑着对严庄道:
“这种卖不出去的,留着也是浪费粟,直接膏我的刀口得了。”
说完,就将短刀放在郭图的脖子上,正要抹,一声尖锐到变形的公鸭嗓子哭道:
“别杀我,我有用!”
随后,郭图羞愧的埋在了地上。
正、监者无数。可以说郭氏就是汉庭律法家一门的代表,累世簪缨。
所以,郭图一被俘,就要为汉守节,也撺掇陈琴一起,于是最后二人就被挑剩下了。
这会,陈琴又听得郭图的讥讽,垂下了脑袋,不再说话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严庄,笑了一下。然后就对那边的老贾道:
“老贾,这批人我要了。”
老贾一听买卖成了,喜笑颜开走了过来,还不放心道:
“这价钱还没说呢。”
“老贾,就按军吏的价,咱这里要了,一会你和咱们一起回营。”
严庄说这话,还看了下四周,然后附耳道:
“给金子。这样你带着不扎眼。”
老贾笑得眼睛都眯着了,直吹捧严庄,做事讲究。
但严庄,突然指着郭图,然后对老贾道:
“但这人你带走,他命太硬,咱泰山军用不了。”
老贾早想表现了,一听这话,粗壮的手臂就从围笼中将郭图拎出。然后将他就像拎鸡仔一样,拖行到了一边。
老贾抽出刀,笑着对严庄道:
“这种卖不出去的,留着也是浪费粟,直接膏我的刀口得了。”
说完,就将短刀放在郭图的脖子上,正要抹,一声尖锐到变形的公鸭嗓子哭道:
“别杀我,我有用!”
随后,郭图羞愧的埋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