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仓在城下喊出那句宣言时,城楼上的万松皱了皱眉问身旁的朱蓬:“他上次说的是这个名字吗?”
朱蓬细细想了想,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但也记不清当时他说的是什么,只好回答道:“毛民的名字奇奇怪怪的一长串,可能是不同叫法吧。”
两人也没有深想,继续关注起战局。
这一次的攻城和之前的大不相同,一来乃木贴部落是罗喀汗国八大部落之一,战力不是往常那些小部落可比;二来首领新丧,借哀兵之势以一股不容阻挡的力量掩杀过来。
谷仓的防御已经做到了极致,根据几次守城的经验,军士们配合得已十分默契,金汁、滚木、礌石一应俱全,更是新增了取山后巨木烧制的木炭,兜头倾倒之下,立刻在敌军身上撩出了火泡,虽然伤害有限,但当墙根地下汇聚了一层烧红的炭火时,还是给攻城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正门有千斤闸,即便从里面,没有毁掉符文机括也是无法打开。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毛军带着大锤、凿子来到城楼下,凿着城墙砖,不怕城砖有多厚,只要能一锤子下去,总能凿出一点碎末,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每个军士的目标就是要凿开一块砖头,然后后面的军士就会接替上去,不管城墙有多厚,总归能打开一个缺口。
这就是人海战术攻城的优势,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再精妙的战术、计策,在强大的兵力面前都是徒劳。
箭矢如芒,一刻不停地向敌军扫射,却不见射杀那海的长风弩的身影。其实也很好理解,目前的长风弩只能做出其不意的狙击之中,在守城上面的作用,远不能和守城弩相比。
残阳如血,攻防战从早间一直持续到傍晚,这期间毛军无数次冲上了城楼,又被顽强的夏军打退。凿墙的队伍也打开了三四个缺口,但是夏军早就准备好了载着砖石的大车,只要哪一处城墙出现漏洞,立即将大车拉来,卸掉车轮,堵塞住充当临时城墙。这当然又是鲁易知的杰作,只是这样的权宜之计也是有限的,随着战局的不断深入,守城弩的弩箭即将告罄,将士们的损伤也极大。刀砍钝了、剑有了缺口,长槊插在敌人的身上掉下了城楼,继续用牙咬,用拳打,和敌人搏斗。
毛军势大,轮番上阵发动进攻,各部之间都能得到有效的休息,而反观夏军,从早上开始就全员站到了城楼上,午饭都是匆匆啃了两口贴在胸口的胡饼。战争的局势可以说已经完全倾倒到毛军一方,熟识战阵的都已能预见到,谷仓城破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万松面沉如水,站在颜仲身旁,低声说道:“天色将晚,看情形毛军是不准备放弃进攻了。”
颜仲叹了口气:“没想到谷仓城最终还是不能免于胡人铁骑,看来只好放弃了。”
颜仲还在等,他在等夜幕的降临,唯有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侥幸存活的将士才能够顺利地逃进山林。
如果注定失败,那么当初的坚守还有没有意义?特别是在大军决战将至之时,谷仓城一座不能吃不能啃的小城有没有固守的必要?如果早晨,在敌方出现之前,守军悄然躲进深山,留给毛民一座空城,不出一旬,敌军必然要退到白玉关外,届时再收复谷仓,不失为一条好计策。如此便能避免近乎五成阵亡、人人带伤的惨状。甚至现在还说不好剩下的这五层人能不能够逃出毛军的追击。
昨夜,督粮官薛国就在军前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谷仓城此时已经失去了坚守的必要,苦守几日,只会增加损伤。但他的意见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守将们坚信自己的队伍足以抵挡敌人的进攻。其实他们也有着各自的心思,颜仲、郭任们担心贸然撤退损伤士气,也影响了他们在军中的威信,他们都等着守谷仓的军功捞得实惠,特别是在总攻之际,有一个策应大军、吸引敌方军力的名头;万松和他的骁骑亲卫们更是觉得唯有坚守到最后,才能将他们甘冒生命风险的利益最大化,才能让京城皇座的人从战报上看到有这样一群人不辱使命,为皇家贵胄、京城勋爵们撑住了颜面。
虞清安慰薛国说,战争本就是残酷的,有些战争不得不打,有些战争完全是人的选择,我们在战场上不能做出最优解,只能是在既有的条件下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虞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坚持,只是请求颜仲做好大军随时放弃谷仓退进大山的准备。
督粮官的本职并不是作战,但城池守卫战到了关键时刻,别说是督粮、督造,就是妇女儿童也要全员上阵,贡献每一份力量,流尽每一滴血。薛国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排守城将士的午餐,只留下四五个老弱烧制热水,以供治伤。早在几日前,干粮就发到了每一个兄弟的手上,今天他也拿起了久不使用的长戈走上了墙头。
一架巢车乘风破浪而来,停在离城池十丈左右的地方,居高临下向墙头放箭,立刻压制了夏军阻击的力度。薛国立刻组织长杆队,将毒丸绑在杆头投入望楼之中,逼得躲在其中的箭士伸出头来,再用长杆一个一个挑落。这巢车本是用来观敌瞭阵的,毛民没有实际区分这些缴获的用途,这回也算见到奇效,被射中的、被砸伤的夏军是望楼上的敌军数倍。薛国利用弩机射出钉矛,连着铁索,将巢车拉近,枪刺残敌,斧劈楼板,淋油火烧。
“薛将军,多久没杀人了,感觉怎么样?”
薛国用力将一个倒在城头的敌军尸体推到城下,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嘿嘿笑道:“黄土埋半截的人,还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