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将尽,楚昭才终于完成了缝合,把收尾的事交给云七去做,自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动弹。
屋里放着好几盆水,都是之前侍者端进来的。
阿傲端了一盆到楚昭跟前,绞了帕子帮她擦手。
楚昭不想麻烦他,又实在不想动,话也懒得说,就靠在椅子上任由他忙碌。
阿傲半蹲在地上,长着薄茧的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仔仔细细擦洗干净,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楚昭垂眼看着他轻柔又专注的动作,看着他头顶乌黑的头发,看着他后颈因低头而凸起的椎骨,不知怎的,感觉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本来就少言寡语的一个孩子,现在好像更沉默了,也更沉稳了。
除此之外,那总是亮如星辰又桀骜不驯的眼神似乎也黯淡了许多,眉宇间锁着展不开的怅惘。
感觉就像草原上纵横驰骋的野马,被关进了铜墙铁壁的宅院,再不复往日的鲜活灵动。
楚昭的心蓦地收紧了一下,脱口唤他:“阿傲。”
阿傲抬起头,漆黑的双眸望向她:“王妃有何吩咐?”
楚昭张了张嘴,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最终却又放弃,抬手疲惫地抚上他头顶:“没事,辛苦你了。”
“不辛苦,王妃比属下更辛苦。”阿傲说道,放下帕子,将她冰冷的双手合起握在自己手里,边揉搓边轻轻呵气,“水放得太久,都变冷了,我帮王妃暖一暖。”
“谢谢你。”楚昭倦怠地笑着,手上的肌肤被他粗糙的大手揉得发红发热,暖意顺着血液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阿傲,你真好。”楚昭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口中呢喃道,“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阿傲的动作顿住,眼圈微微泛红。
楚昭实在撑不住了,对云七交代道:“我先眯一会儿,弄完了先不要告诉外面的人,等方唯贤醒了,我有话和他说。”
“好,知道了。”云七抬头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忙碌。
楚昭便合上眼皮脑袋耷拉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阿傲默默盯着她看了片刻,轻轻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偷偷亲了一下。
云七刚好转头向这边看,惊得无声瞪大眼睛,忙将视线收回,假装没看见。
阿傲将楚昭的手放回去,拿袖子盖起来,用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盖在身上,怕她睡得难受,便挨着椅子坐在地上,将自己的手垫在椅背上给她枕着头。
屋子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云七又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见阿傲已经靠着楚昭的椅子睡着了,一只手被楚昭枕着,姿势十分难受,他沉沉睡去的脸上却带着说不出的满足。
啧啧!
云七无声地咂咂嘴,这家伙,不会对他家老祖宗有企图吧?
虽然老祖宗人美心善,魅力无边,被谁喜欢上都没什么稀奇,可阿傲身为老祖宗的侍卫,怎么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警告一下这家伙,收起那些花花心思,离老祖宗远一点。
有他在,绝不能让旁人随意觊觎他家老祖宗。
哼!
云七一边想,一边收拾了东西,把药箱合上,擦拭干净,自己搬了个凳子,趴在方唯贤身旁睡了过去。
更深夜静,守在外面的铁锤也熬不住打起了盹,冯观岚还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睡得香甜。
只有贺云阶一个人还清醒着,在院中来回踱步。
夜风寒凉入骨,他时不时地发出两声轻咳,看向灯火通明却没有任何动静的屋子。
这么久了,靖南王妃还没弄完吗,方唯贤到底还能不能活过来?
如果方唯贤死了,天亮后的朝堂,又将迎来新一轮的动荡。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浓黑如墨的夜色慢慢剥落,露出浅浅的天光。
新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王妃,王妃,方大人醒了。”屋里,云七听到方唯贤的呻吟声,睁开了朦胧的睡眼,第一时间跑过去把楚昭叫醒。
楚昭嗯了一声,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晃了晃头,感觉到头下垫着一个软软的东西。
她睁开眼,坐起来,发现那是阿傲的手。
阿傲也被惊醒,想要把手收回的时候,整个手臂已经僵硬麻木,失去了知觉。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楚昭忙蹲下来,抱住他的手臂一点一点给他揉捏,好让血液快点循环起来,“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时间久了整个手臂就废了。”
阿傲被她捏得龇牙咧嘴,疲惫的脸上却满是笑意。
“能让王妃睡得舒服点,废了也值得。”
“值个屁!”楚昭忍不住骂他,“你的手废了,还怎么保护我,我枕废了你的手,岂不是要养你一辈子?”
“……”阿傲用力咬住下唇,他明明不想笑的,听到这句,笑容却更加灿烂。
让王妃养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还笑,你给我等着,回头再收拾你。”楚昭瞪了他一眼,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摁坐在椅子上,对云七说,“你来帮他揉,我去看方大人。”
“哦。”云七应了一声,很不情愿地接过阿傲的手,重重捏了下去。
“嘶!”阿傲疼得倒吸气。
“你轻点,慢慢揉。”楚昭说道,随即走去看方唯贤。
“轻点,我还想再重点呢!”云七小声嘀咕,等楚昭走后,狠狠剜了阿傲一眼,“再敢打我家老祖宗的主意,我就捏死你。”
阿傲心里咯噔一下,忙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我又不瞎。“云七说,“总之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家老祖宗可不是你能觊觎的。”
“……”阿傲不再否认,也不再争辩,闭上嘴沉默下来,脸上那点笑意也随之消失。
以前是他太轻狂,太自不量力,王妃确实不是他能觊觎的。
王妃是天上的月亮,他早已告诉过自己,不要觊觎月亮,可他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