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观岚在一众锦羽卫的簇拥下来到楚昭面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向她。
黑底绣金色凤纹的袍服,外罩大红织锦祥云暗纹的斗篷,乌发云鬓没有繁琐的饰品,一支赤金流苏凤钗摇曳出王妃的高贵与优雅。
面部轮廓柔和而精致,肌肤如同上等的羊脂玉一般光滑细腻,被雨水冲洗过的眼睛明亮如星辰,深邃如夜空,坚毅和果决之外又流露出一丝温柔与悲悯,仿佛一个风尘仆仆远征归来的王者,在深情眺望她久别的王国。
冯观岚看着这个自己曾想象过很多次的女人,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感觉她明明该是一朵美丽娇柔的富贵花,却因着过于强大的气场变成了一座巍然挺立的山峰,人们在她面前会不自觉感到卑微,只能默默地仰望她,感受她的万丈光芒。
但即便如此,冯观岚也不觉得意外,在他的想象里,靖南王妃,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或者说,也只有这个样子,才能配得上她靖南王妃的名头。
还没踏足京城,便已成为京城风云人物的靖南王妃,就该是这个样子才对。
“靖南王妃?”他挑眉问道,语气却十分肯定。
楚昭也学着他的样子反问:“冯大总管?”
冯观岚笑起来:“王妃怎么知道是咱家?”
楚昭也笑:“公公这话问的,咱们在武州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虽然那时见的是个假冒的,但不得不说,贺云阶扮得特别像,无论穿着打扮,还是神态气场都和真人一般无二。
冯观岚愣了下,继而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的贺云阶。
贺云阶今天换了一身月白长袍,披着件黑色的斗篷,站在贵公公撑起的红色油纸伞下,湿润的眉眼,搭配着周围细密的雨丝,仿佛一幅水墨丹青。
两人的长相在男人中都属于异常俊美的类型,只是贺云阶身型偏瘦,眉眼狭长,气质凉薄,像远离红尘的神仙,而冯观岚身上既有太监的阴柔,又有习武之人的野性,攻击性和压迫感更为强烈。
冯观岚笑完冲贺云阶一抱拳:“多亏了小阁老,咱家和王妃才能一见如故。”
贺云阶看着他,眉眼都没动一下,只启唇淡淡道:“冯公公见了王妃都不肯下马吗?”
“……”冯观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多谢小阁老提醒,咱家与王妃重逢,一时高兴失了礼。”
他不走心地解释道,翻身下马对楚昭不算恭敬地行了一礼。
楚昭也不甚在意地还了一礼:“公公客气了。”
冯观岚看向贵公公,板起脸道:“小苟子,你的狗眼瞎了不成,没看到王妃没有伞吗?”
贵公公吓得一哆嗦,同时又觉得丢脸。
他都已经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了,可冯公公还是人前人后的叫他小苟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贵公公忍着气,小心翼翼地看了贺云阶一眼。
贺云阶知道冯观岚是在报他让他下马的仇,
这睚眦必报的死太监,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去吧!”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贵公公领命,举着伞走到楚昭身边。
“不用了。”楚昭淡淡笑道,“是我想好好的看一下京城的模样,才没有让丫头打伞的,我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姐,这点小雨,还不至于淋坏。”
冯观岚又笑:“王妃这么说的话,小阁老岂不成了身娇体弱的小姐,哈哈哈哈……”
他笑得肆无忌惮,丝毫不在意贺云阶会不会生气。
贺云阶的手在袖中交握,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冯公公是专程来奚落本阁的吗?”
“那倒不是。”冯观岚正色道,“咱家奉皇命来迎接靖南王妃并妥善安置靖南军在城外扎营。”
“既然如此,就不要在这里占道了。”贺云阶挥袖指了指两旁在雨里静默的民众,“百姓还要出城进城,冯公公多少也体恤体恤他们。”
冯观岚知道他是在报他奚落他的仇,这心胸狭隘的小白脸,就会玩阴的。
楚昭见两人掐得暗潮汹涌,感觉如果不把他们分开,怕是能吵上一整天,当下便笑道:“咱们在这里影响百姓出入确实不好,靖南军交给冯公公安置,我随小阁老先入宫拜见太后,如此可好?”
冯观岚又是一愣:“王妃就这么放心把靖南军交给咱家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楚昭说,“我与冯公公又不是第一次合作,冯公公还能把我的五千靖南军吃了不成?”
冯观岚笑着摆手:“咱家可没这么大的胃口。”
“那就辛苦冯公公了。”楚昭招手叫来张行舟和祁凤山,“你们随冯公公一道去扎营,冯公公让咱们扎在哪里,咱们就扎在哪里,一切听从冯公公的安排。”
“是。”张行舟和祁凤山抱拳领命。
楚昭又道:“冯公公安置好了,劳烦把他二人一起带来,我身边得用的人不多,好多事需要他们来做。”
冯观岚满口答应:“行,咱家知道了,王妃放心进城吧!”
楚昭再次向他道谢,带上阿傲,云七,萧将军和四个丫头,随同贺云阶一起进了京城。
城里大约已经被锦羽卫警告过,因此并没有人前来围观。
楚昭坐在马车里,看着细雨中的空旷街道,却再也找不到在城门外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觉。
街道比从前的更为宽阔,两边的建筑风格也发生了很大改变,她记忆里的事物早已不复存在,就连一些店铺展出的商品都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样式。
原来,没变的只有城门,城里早已换了天地。
楚昭忽然有点无所适从,心里没着没落的。
自打从棺材里醒来,她就一直忙忙叨叨没有停歇,也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直到此时此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古人。
她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至少那街上陈列的商品,她有好多都叫不上来名字。
所以,在这波诡云谲,卧虎藏龙的京师之地,她真的还能像二百年前那样信手拈来,掌控全局吗?
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的细密雨丝,楚昭不禁有些怅然。
两百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事物,或许连萧驰也不能幸免,就算她真的找到萧驰,萧驰还会像从前那样对她一心一意吗?
万一他投胎成了别的人,和别的女人成了亲,生了孩子,她该怎么办?
就算他没有成亲,万一他根本就不记得她呢?
她说她是他的妻子,他会不会当她是疯子?
她真的还能找到他吗?
楚昭幽幽叹了口气,不免兴致阑珊,正要放下车帘,目光忽然瞥见街边一株落光了叶子的大柳树下,正有一人静静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