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阶是第二日上午回来的。
回时和去时一样,仍是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的神仙模样,进门便同楚昭说:“让人通知所有村民,今晚入更便睡,夜里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得起床查看,但凡有一个人没有遵守,后果自负。”
“好,我知道了。”
楚昭什么也没问,立刻叫人去通知所有村民,务必要挨家挨户传达到位。
“小阁老辛苦了,今日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咱们就起程。”楚昭亲自斟了茶递给他,语气很是温和。
贺云阶不免意外,接过茶喝了一口,眼中的疲惫终是掩饰不住。
“真的明日就走吗,不再等等靖南王?”他试探着问道。
“不等了,太后的身体要紧。”楚昭说,“王爷这人就是执拗,我屡次去信叫他回云州,奈何他放心不下,非要一路追过来。”
说到这里停住,面带不安看着贺云阶:“小阁老能不能和皇上说说,别治王爷的罪,就让他带兵在城外住些时日,等我为太后诊完病,我们就一同回云州。”
贺云阶握着茶杯不动声色,心说她还能不能装得再像一点?
他又不是头一回见她,当初在总兵府的大牢里,她都没表现出半点不安,这会子又在这里装模作样。
“王妃无须忧心,本阁知道王爷是放心不下王妃,所以才让王妃等一等王爷,到时大家一起回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有个屁的照应,怕不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楚昭心里想着,摆手道:“算了,咱们的人本来就不少,再加上王爷的人,浩浩荡荡的太过招眼,别吓坏了沿途的百姓,只要小阁老和朝廷能够体谅他,将来不问责于他就行了。”
贺云阶见她一再坚持,也不知她葫芦里又卖什么药,怕自己说多了引起她的怀疑,只得暂时作罢。
“既然王妃已经决定,那便依着王妃,明日起程吧!”
“好,小阁老快去歇息,明早再见。”楚昭说道。
贺云阶微微颔首,起身随贵公公一同离开。
楚昭等他走远,这才叫了萧将军过来吩咐了一番。
不多时,萧将军带着几个人慌慌张张出了门,说自己的鹰丢了,要出去找鹰。
贺云阶连日奔波,此时已在贵公公临时整理出来的农户家中睡下,他的随从和贵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听说萧将军出去找鹰,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丢了一只鸟而已,不值当惊动小阁老。
萧将军出去一天,傍晚时分才回来,肩膀上驮着一只眼珠子骨碌乱转的鹰。
贺云阶的人见他果然把鹰找回来了,便将此事抛在一边没再理会。
萧将军驮着萧元帅去找楚昭,把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向楚昭汇报。
楚昭听完很高兴,亲自抱过萧元帅,拿了肉干喂它。
萧元帅见到肉干两眼放绿光,一口一块吃得狼吞虎咽。
楚昭很奇怪,问萧将军:“你不是说元帅自己会打猎,不喜欢吃肉干吗?”
“……”萧将军嘿嘿干笑两声,“它可能就是想换换口味。”
“你个骗子!”楚昭没好气地瞪他,“以后元帅的肉干我亲自喂,你碰都不许碰。”
萧元帅似是听懂了楚昭的话,嘴巴在她脸上蹭了蹭,窝在她怀里不再离开。
萧将军很无语。
就算自己吃了它一些肉干,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都不算数了吗?
该说它是忘恩负义还是见色忘义?
“你去把祁凤山叫来。”楚昭抚摸着萧元帅光滑的羽毛说道。
萧将军冲萧元帅晃了晃拳头,转身出去了。
祁凤山很快便跟着萧将军过来了,问楚昭有什么吩咐。
楚昭写了一封信,让他给慕容骁送去。
祁凤山接了信,问楚昭:“王妃真的不打算等王爷了?”
“不等了,一起走不见得是好事。”楚昭说,“先生无须担忧,只管照我说的做,不会有错的。”
祁凤山还是不放心,又问:“王妃当真觉得王爷能剿灭那伙强盗?”
楚昭笑起来:“王爷可是要争霸天下的,若连一伙地方势力都解决不了,不如趁早回云州去。”
祁凤山哑口无言。
楚昭又道:“我明白先生的想法,先生与王爷相处多年,内心里早已把王爷当成了你的孩子,如同世间每一个做父母的一样,孩子再能干,父母也觉得他一个人不行,但你要记住,一直被父母牵着手的孩子,是走不了远路的。”
祁凤山被她完全说中了心事,不免有些讪讪。
王妃明明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看事情却总是那么通透,仿佛活了几辈子的人精一样。
这感觉,真的好奇怪。
“臣明白了,一切都照王妃的意思来吧!”他惭愧地说道。
楚昭含笑点头:“既然如此,先生送了信也快些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赶路。”
祁凤山恭敬应是,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楚昭起床洗漱更衣,刚要用早饭,外面成群结队来了一大批村民,跪在院外磕头谢恩,感谢王妃和靖南军帮他们找回了丢失的粮食。
相比昨日丢失粮食后的绝望哭嚎,今日则是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楚昭出去受了百姓的礼,说了一些安抚的话,转头问站在她旁边的贺云阶:“小阁老不介意我领下这份功劳吧?”
贺云阶看着那些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口口声声感谢王妃大恩大德的百姓,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一万两银子重新买回来的粮食,这功劳他却不能领。
他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些低贱的百姓花掉一万两?
在他看来,这一点都不值得。
靖南王妃说他久居高堂,不懂民间疾苦。
可他为什么非要懂这些呢,这世间人人生来本就不平等,只不过他恰好生在了高门而已。
便是没有他,这些百姓的粮食也要供养别的高官,别的门阀,别的显贵。
谁让他们生来就是百姓呢?
所以他才告诉靖南王妃,不要妄图做谁的救世主,因为这个世间的规则向来如此。
弱肉强食,争权夺利,人之本性,便是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没有人能将它改变。
何况一个女人?
“时辰不早了,起程赶路吧!”贺云阶负手淡淡道。
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被人抢了功劳,功劳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无甚大用。
就算他恶名昭昭,恶贯满盈,也还是无人可及的贺小阁老。
放眼天下,除了太后和他爹,还有谁能与他比肩。
他的皇帝表兄,也不过是贺家的傀儡而已。
这无上尊荣,至高皇权,何须再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