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公写好了信,装进竹筒绑在鸽子腿上,而后将鸽子揣在怀里,拿到没人的地方把鸽子放飞。
白鸽扑楞着翅膀飞向天空,向着北方飞去。
贵公公仰头看了一会儿,直到鸽子在暮色里彻底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去,和众人一起用过晚饭进帐歇息。
天彻底黑了下来,营地里渐渐变得安静,只剩几堆篝火和轮班巡逻的兵士。
楚昭的帐篷还亮着灯,在马车里睡了半天的她,此时正披着半干的头发在灯下教阿傲学习兵法。
红绡手巧,用茶籽和几种花草调制的膏方,洗出来的头发又顺又滑,还有淡淡的清香。
丝丝缕缕的香气混合着夏夜的蛙声与蝉鸣,使得阿傲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转移到她脸上。
她凝脂般的肤色在暖黄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垂下来的长睫被灯影拉长,仿若频频颤抖的蝶翼。
少年喉结上下滚动,轻轻咬住下唇。
“这一段,你看明白了没有?”楚昭指着面前的孙子兵法,偏头问他。
阿傲一激灵,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离太远我看不清。”
“那你靠近一点。”楚昭不疑有诈,伸手拉了他一把。
阿傲心中窃喜,顺势向她靠过去。
这时,帐外脚步声响,萧将军神神秘秘地钻了进来。
“王妃你瞧,我家元帅厉害吧?”他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一只鸽子走到楚昭面前。
正是贵公公放走的那只。
楚昭顿时来了精神,推开阿傲说:“还真抓到了,拿来我看看他都写了什么。”
阿傲一腔旖旎心思刚冒头,就被萧将军打破,很是郁闷。
萧将军从鸽子腿上取下竹筒递给楚昭。
楚昭取出里面的信纸打开,发现信中详细记录着他们今天走了多少路,途中经过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最离谱的是,上面连自己说过什么话,吃了几碗饭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阉贼!”
楚昭骂了一句,将纸条放在灯上点燃。
她知道贵公公执意与她同行就是为了监督她,可这监督的也太细致了,让她有种没穿衣服被人偷看的感觉。
而且这信上从头到尾没有称呼,也不知道他是写给谁的。
他是奉了谁的命行监督之事?
哪个王八蛋这么闲,天天关注她的饮食起居?
简直比儿子关心老母亲还要仔细。
真是个大孝子呢!
“王妃,这鸽子怎么办?”萧将军问。
楚昭吹去落在桌上的灰烬,说:“烤了送给贵公公打打牙祭吧!”
“啊?”萧将军摸了摸鸽子头,还有点不舍得,“这鸽子品种优良,比我那些好多了。”
楚昭看看他,想了想道:“那就留着吧,到了京城再把它放飞,看看它飞去谁家,正好让我瞧瞧是哪个孝顺孩子这么关心我。”
“……”萧将军忍不住哈哈笑,王妃这张嘴,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萧元帅干得不错,记得多赏它两块肉干。”楚昭说道。
萧将军又为他家元帅得意起来:“多谢王妃夸奖,元帅自己抓的野味都吃不完,那肉干还是赏我吧!”
楚昭扑哧一笑:“行,就赏你了。”
萧将军嘻嘻笑着向她谢恩告退。
因他和阿傲云七住同一个帐篷,楚昭便合上书,打了个哈欠说道:“阿傲也去睡吧,剩下的课明天再讲。”
“是。”阿傲应了一声,起身和萧将军一起离开。
出了营帐,萧将军亲热地搂住他的脖子:“好兄弟,我也想学兵法,明天你和王妃说说,让我也跟着一起学呗!”
阿傲一愣,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好好训你的鹰,兵法不适合你。”
“为什么,你觉得我学不会吗?”萧将军不服气道,“你可别小看我,我聪明着呢,我以后还要当大将军呢!”
“嘁!”阿傲撇撇嘴,“总之就是不行,王妃教我一个已经很累了,你少给她添麻烦。”
萧将军不肯放弃:“我旁听还不行吗?”
“不行!”阿傲瞪眼道,“睡你的觉去,再啰嗦我揍你。”
“小气劲儿,王妃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萧将军哼了一声,揣着鸽子走了。
阿傲怔住,转头看向身后的帐房。
恰好这时,楚昭在里面吹熄了灯。
整个营地都被黑夜笼罩,只剩头顶一弯冷清月牙被繁星簇拥着悬挂于高空。
月亮只有一个,并不独属于哪一颗星子。
王妃也只有一个,并不独属于他。
不,是从来不属于他。
少年怅然一刻,默默回了自己的帐篷。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队伍便又拔营赶路。
贵公公浑然不知自己的鸽子已经落入敌手,到了晚饭时分,又照常写下楚昭这一天的动向送了出去。
为了方便传信,他们来的时候带了几十只鸽子,只要不出意外,足够他和小阁老往来传信直到返回京城。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放出去的鸽子再也没有出现在小阁老的窗台,自然也没有再飞回来。
萧元帅每天抓鸽子抓得很是快乐,而楚昭赏它的肉干,也全进了萧将军的肚子。
几天后,一直收不到信的小阁老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算着队伍行进的速度,修书一封经由军驿加急送往湖广布政司。
因为按照他的估算,这封信到达湖广时,靖南军应该也到了湖广,这样,湖广布政司的官员便可以将信转交给贵公公,以免被靖南王妃截获。
靖南王妃还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呢!
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惊喜等着他?
相较于小阁老的密切关注,楚昭却并不太在意隐藏于背后的对手到底是谁。
太后也好,大小阁老也好,朝中其他势力也好,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反正早晚有一天会狭路相逢,犯不着现在就在他们身上耗费心神。
况且出了云州之后,她便不时听闻某地有人起兵,某地在闹匪患,路上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心忧百姓,哪里还有闲情管那帮身居广厦喝着百姓的血却不管百姓死活的孙子,没有直接起兵造反打进京城,已经是对那帮孙子最大的仁慈。
当然,她不愿一路打过去,也不是为了那些人,而是怕战乱中的百姓更加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一个王朝的兴衰,最苦的都是百姓,当年她和萧驰的奋起抗争是为了百姓,如今的暂时忍耐,也是为了百姓。
乱世之中,有人是百姓的噩梦,有人是百姓的盼头。
倘若偌大的家国百姓没有一个可盼之人,这世间对于他们必将是一片黑暗,如同太阳陨落,万古长夜。
所以,她的年号是羲和,是为人间带来光明的太阳女神。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会弃她的百姓于不顾。
靖南军一路向前,因着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并没有土匪流寇敢拦路抢劫,那些随便拉个大旗就起义的队伍,他们至今也没遇到。
想必那些人见他们兵强马壮,战备精良,也不敢以卵击石。
这样也好,楚昭想着,倘若一路上都能这样平安度过,她也能早些时日到达京城,早日见一见那位闻名已久的小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