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楚昭。
楚昭气定神闲地扫视众人,缓缓开口:“医学本就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经过千年的传承发展至今,很多经验都是从错误中得来的。
没有人生下来就会治病,也没有人能保证一辈子不出差错,一个人是不是庸医,更不能凭一次事故来论断。
倘若出一次差错,就要一个人永远放弃行医之路,那些传世的医仙医圣,药王药圣,怕是一个都不会有,包括你们所熟知的神医云九针。”
她停下来,伸手拉过云丰华,让他和自己并肩而立,像家长带着闯祸的孩子给人赔礼似的说道:
“云丰华当年行医不慎致使患者瘫痪,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为此受了十年的煎熬,也是他罪有应得,十年来,他无一日不在反省自己的错误,为了找到失误的原因,在自己腿上扎了无数针,如今已是不良于行……”
“那又怎样?”不等楚昭把话说完,人群中便有个沉不住气的大声道,“他就是把自己的腿砍了,也弥补不了别人受到的伤害。”
“对呀对呀,他只是不能再行医,可别人却要一辈子瘫痪在床。”另外有人随声附和。
安静的人群渐渐躁动起来。
楚昭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冷静。
“你们说得对,已经造成的伤害,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但我现在要说的是,那些伤害并不是云丰华单方面造成的。”
什么意思?
众人皆是一怔,短暂的寂静过后,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王妃什么意思,是要替云丰华推卸责任吗?”
“这件事当时可是经过官府的,如果不是他的责任,官府怎会判他赔钱?”
“就是就是,他若真没责任,怎会愿意倾家荡产赔偿人家?”
“王妃,我们大家都很敬重您,但您不能因为自己有可能是神医转世,就无条件地为云家人开脱,您这么做,让受害者情何以堪?”
民众们议论纷纷,越说越激动,并没有因为楚昭是神医就相信她的话。
楚昭也不着急,再度压手示意全体安静。
“大家有这样的反应和觉悟,我真的很欣慰,说明我们云州的百姓善恶分明,坚持真理,团结一心,不畏强权,敢于为弱者发声,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
民众们突然被夸,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们有这么好吗?
他们就是觉得不公平,随便嚷嚷几句而已。
王妃把他们夸得像朵花,弄得他们都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楚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随即接着道:“我没有为云丰华开脱的意思,为了弄清当年的事,昨日我特地去山里找他,向他详细询问了当年的治疗过程,他的治疗手法并没有错,那位患者的情况,便是让我来治,也是一样的疗法。”
什么?
云丰华没有错?
他都把人扎瘫痪了,怎么会没有错呢?
民众们面面相觑,介于楚昭刚夸过他们,不好再说过分的话,便都认真讨论起来:
“既然大夫的治疗手法没有错,那个病人是怎么瘫痪的呢?”
“难不成是他假装瘫痪讹人钱财?”
“不可能,那人和我大表姐的小姑子的丈夫的二舅母的娘家是邻居,我可以证明,他现在还瘫着呢!”
“……”
众人捋了半天,没能捋清他这弯弯绕的亲戚关系,便都自暴自弃地选择相信他。
这么绕他都能说清楚,肯定不是撒谎。
可是,一个没有错,一个没有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楚昭笑了笑,一派成竹在胸的淡然:“大家不要急,我已经让人将那个患者请到了神医堂,接下来的时间,就让云丰华现场为那个患者再施一次针,如果他能让患者的腿恢复知觉,说明他的医术没有问题,到时候,希望大家能放下对他的成见,再给他一次做大夫的机会,好不好?”
“……”
民众们又一次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个瘫了十年的人,真的还能再恢复知觉吗?
这事听着怎么这么玄呢?
可是,王妃都可以是云九针转世了,别的事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要不,咱们就给他一次机会?”有人不太确定的提议。
“嗯,王妃都这么说了,就让他试一试吧,我也想看他是不是真的冤枉。”
“也行,反正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料他也做不了假。”
于是,民众们经过协商,一致决定再给云丰华一次机会。
楚昭笑起来,冲所有人竖起大拇指:“你们真是我见过最深明大义的百姓。”
民众们一不小心又得到表扬,加上王妃笑起来实在好看,便也跟着笑起来,现场气氛一片祥和。
楚昭这才吩咐萧将军把那个患者抬过来。
萧将军看热闹都看傻了,听到楚昭叫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连忙答应一声挤出了人群。
云家众人从云丰华一露面就已经傻了,直到此时才回过味来,原来云丰华不是不请自来,而是被王妃叫来的。
王妃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怎么事先也不和他们说一声,搞得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
而且,当年的事闹成那样,本来就不怎么光彩,王妃何苦再将旧事重提?
万一云丰华等会儿又失了手,神医堂可就彻底完了。
有两个胆子大的忍不住过来问楚昭,“丰华他已经多年没有行医,王妃当真认为他可以吗?”
“是啊,神医堂已经被他连累一次了,王妃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吧?”
楚昭登时沉下脸,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民众们都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你们这些同胞血亲却只担心会被牵连,难怪神医堂会败在你们手里。”
两人年纪也都不小了,是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眼下当着一众小辈被楚昭骂,不禁羞得满脸通红。
正要再辩解几句,楚昭一记眼刀子就让他们闭了嘴。
“昨天才答应的一应事宜都听从我的安排,怎么,睡一觉就改变了主意吗?”
老族长一看她要发怒,忙上前照着两人的后脑勺一人拍了一巴掌:“大家都不吭声,就你们话多,还不快退下!”
两人一把年纪还被族长拍脑袋,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这时萧将军和他那帮二流子伙伴用门板抬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回来,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两人才没有当众羞愧而死。
“让一让,让一让。”萧将军挤进来,叫围观群众让出一块地方,指挥着他的伙伴们把担架放在地上。
“王妃,人带过来了。”萧将军指着门板上的男人说道,“他叫李老四,住在城郊的李家庄,媳妇死得早,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媳妇前些年跟人跑了,如今家里就他们两个光棍。”
“好,辛苦你们了。”楚昭微微颔首,向他和他的伙伴道谢。
几个二流子顿时激动不已,大热天的抬人抬出一身的汗,却都摆着手说自己不辛苦。
楚昭在李老四面前蹲下,无视他不知道多少天没换的衣服,伸手在他腿上的几处穴位按压,对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也毫不在意。
李老四的儿子显然是不会照顾人的,他能吊着一条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看着眼前这神仙般的王妃毫不避讳地给自己做检查,李老四诚惶诚恐,哆哆嗦嗦开口道:“贱民已是将死之人,不敢污了王妃眼睛,请王妃不要管我,就让我回去自生自灭吧!”
“那可不行。”楚昭的手顺着他的腿向上移到腰部,又用力按压了几处穴位,“你的命关系着神医堂和云丰华的命运,我便是不管你,也不能不管他们。”
说着招手叫青玉:“把我的金针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