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结完账以后，沙糖橘和刘帘依旧唠叨个不停。
抬眼一望，体育文具用品店倒是不远，便走进去瞧了瞧。
一看价格，还算比较良心，便把各种各样的棋都买了一盒。
可一看场地，全是乌伤货，忽然油然而生一股亲切之感。
回到饭店里，接上小橘，上楼取货。
老师傅亲自出马，将骰子交到我手上，说是如果不满意，还可以重做。
我接过骰子，看了看，做工还算不错，三颗骰子，大小相同，做工十分精细，又拿在手上随意掂了几下，质量均等，堪称巧夺天工。
雕这玩意儿虽然看上去十分简单，但要想做到每一个面的重心都一样，却并非是一件容易之事。
斜瞥一眼，一旁还有许多残次品，可见老师傅也是头一回雕骰子，摸着石头过河，失败多次以后，方才摸着门道。
然而，这么短的时间，能弄成这样子，已经实属不易。
毕竟，这可是普通的雨花石，无法像铜和塑料一样，面面俱到。
一问价格，三颗骰子总共一千八，沙糖橘愣在当场。
可我却非常爽快地去前台付了钱。
这是辛苦钱，若是手艺人不能够得到好待遇，那么这份手艺迟早得失传。
可当我付完钱以后，却听老师傅在工作间里小声呢喃道：“贝者是人不是人，因为今贝起祸根。有朝一日分贝了，到头成为贝戎人。”
这首戒赌诗，是梅爷会背的为数不多的诗之一，我早已烂熟于心，他曾叮嘱过我，若是学艺不精，切莫上场，每一场赌局，都需要谨慎应对。
起初，我不以为意，但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这诗里真正的含义。
“贝者”虽是人，但一旦染上赌瘾，便会丧失理智丢掉人性，无法无天，六亲不认，便不能称其为人了。
“今贝”是一个“贪”字，涉赌之人，皆因贪念而起，人心不足蛇吞象，正是这种贪念的祸根，奠定了赌博所带来的结局。
“分贝”为贫，十赌九输，榨干了家底，肥了庄家，这是赌徒们发财梦破碎以后，才能悟到的道理。
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上只会掉陷阱。
引诱人入局的那些反将和谣将，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一点前期的甜头，他们丝毫不在乎，但待赌徒们入局以后，他们不榨干赌徒们的最后一点家底，绝对不会收手。
所以，赌徒们往往落了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此凄凉下场，怎一个贫字了得？
到头来，赌徒们越陷越深，成为了一个“贝戎人”，此时，只好以生命为赌注，不是铤而走险，就是走上绝路，什么明抢暗偷，打家劫舍，贪赃枉法之事都可以干得出来。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在，因为赌博而沦为“贼”的事例屡见不鲜。
由此看来，赌——贪——贫——贼，是每一个赌徒们的必经之路。
然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成“贼”之日，便是坠入法网之时。
我的心里不禁放弃了嘀咕，莫非，眼前这位能工巧匠，曾经也是个赌徒？
徐徐回头，只见老师傅一个落寞的背影。
仔细一想，才察觉出不对劲，忙赶上前去，问道：“老先生，您以前赌过？”
他忽地转过身来，将左手手套摘下，小拇指跟无名指已经套上了假肢。
虽然已知道大致情况，但我还是假模假样地问了一句，“老先生，您这手？”
没想到他毫不在意，笑道：“我家以前家底还算丰厚，后来染上赌瘾，输了个精光，没办法，便找了个师傅学千，结果学艺不精，被赌场里的人给发现了。
本来人家要砍我右手小拇指的，现在想来，两根换一根，保住了手艺，我还是赚了！”
“老先生，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他不以为然，眼里充满了希望，“事已至此，我早就看开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我赶紧附和道：“那是，那是。”
他拍拍我胳膊，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唉，赌博害人哪！
别怪我多嘴，还是要劝劝你那朋友，要小心，这玩意儿，一旦染上了，就很难借掉，每天下班，回家陪孩子一块看看动画片，不好么？”
说着，他转身扬了一下手，便朝工作间走去。
老师傅是个胖老头，一把年纪，走路自然要麻烦一些。
我本想过去搀扶他，但还是决定给他留下最后的一点尊严。
只见他步履蹒跚地走进工作间里，将手套放到一旁，缓缓坐下，捡起一块雨花石，又开始忙碌起来。
他扶了一下眼睛，显出十分认真的样子。
若不是沙糖橘扯了一下的我衣服，恐怕我还愣在那里。
我正打算离开，却听老先生忽然侧身朝我眉开眼笑，像是心里很轻松似的。
“先生，不好意思，刚才忘记跟你说再见了！”
我躬身施礼，准备离开。
他又说道：“嘿嘿，别拜了，千术和雕刻，我都不会教你！”
我并没有回话，只是善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可一边走，却始终忍不住要回头。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望着他那弯曲得不成样子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家，想起了梅爷，想起了刚刚还通过电话的刘帘。
“姐夫，给！”
我猛然低下头，看见沙糖橘递上来一张纸巾，这才注意到我的眼角，竟然早已湿润。
她朝我嫣然一笑，“姐夫，快擦擦，这里好多人呢！”
我老脸一红，赶紧解释道：“哎呀，可能是刚才点的菜太辣了！”
小橘眨巴着眼睛问我，“刚才我们吃的那些，不是正儿八经的金陵菜么？”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学着刘帘的口气呵斥道：“就你话多！”
“姐夫，别摸脑袋了，你怎么跟我姐一样，都喜欢摸我脑袋？
书上说被人摸脑袋，容易长不高！”
“好，下次不摸了！”
说着，我接过纸巾，擦干眼泪，继续前行。
从前的路，很难，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难，但一想到这位老师傅的背影，便不觉得艰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