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他总在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像在时刻提醒我还有什么话没有对他说。
我真的是无了个大语,说好给我时间的呢。这才过去几天,就这么迫不及待等我的解释,过去沉稳的许微阳去哪里了。
“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说。
我抱着琴谱对许微阳翻了个白眼,打算放任不管继续练琴。
“可是今天你已经练了三次琴了。”
“一次两小时。”
许微阳脸色凝重的看着我。
琴声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变得沉重压抑,或许压抑的只有我的心情。
“已经连续好几天了。”
许微阳抽走了我的琴谱,态度强硬的想要和我谈一谈。
没有琴谱我就不能练了吗?幼稚。
我继续弹琴,但还是对我这几天的不正常做出了解释。
“不练就会生疏,多练习没坏处的。”
“那天从伊世安家回来你就这样,景希,你到底怎么了。"
琴声再次戛然而止。
许微阳生气了,他蹙着的眉毛,抿着的嘴唇,以及他严厉的语气,都很明显的让我知道他生气了。
他都没叫我阿希了,他叫我景希,看来是非常的生气。
“这几天你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练琴,现在还想干嘛?去练习散打?"
许微阳拿着一张红色的传单,那是我前几天去超市的路上别人发给我的,我顺手揣兜里了,不过我没否认我想去散打班,我甚至打电话咨询过并且报了名。
“多学点总没坏处的。”
面对生气的许微阳我依然嘴硬,即使我非常心虚,但我知道许微阳除了生气他什么都干不了,他从来不会伤害我。
这种情况往往都是他先妥协,所以我有恃无恐。
许微阳把琴谱并着传单用力的扔在我的钢琴上,转身回了客厅。
我看着许微阳坐在沙发上的背影,一如我回国前的那个晚上。
那次也是这样,他生气得把机票扔在了我的钢琴上,质问我为什么要回南城,又问我为什么不和他商量,而且机票只有一张,我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带他一起回国。
我侧头看了眼落地窗外,华灯初上明明灭灭,窗外的繁华不似家里。
好不容易温馨起来的家因为此刻的争吵变得冷寂。
原来,家的温暖不在于装修,而是在于家里的人。
只要许微阳在我身边,我总是能觉得温暖的。
如果继续这样,我会不会失去许微阳。
这次的情况和在伦敦那次不一样,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要放过许微阳。
而现在,我不会给他一点离开我的机会。
我擅长自我调节,要不是有个好心态,这些年我早就疯了。
我慢慢挪到许微阳面前,他看起来还在生气,偏着头不太想理我的样子。
我坐在许微阳旁边揪了揪他的手衣袖子,今天他穿的白色毛衣,看上去素净又温暖,仿佛是有了温度的雪一样,比起美丽冰冷,这样的软绵纯净更让人向往。
“我就是想变得更优秀,学新的东西太慢了,就只能把会的东西学到极致了。”
我努力眨巴着眼睛,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的可爱,说不定许微阳心一软就不气了呢。
“你那是学习的样子吗?"
“你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我吗?"
许微阳依然皱着眉头,语气非常不善,甚至还更生气了,他让我别扒拉他。
他扯开我的手,我哼了一声转过脸,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毛衣这么宽松,我才拽了一下就把他的袖子拽得下滑,露出了他的锁骨。
“想好再和我说话。”
许微阳转身去了厨房。
唉,我重重叹了口气,许微阳没以前好糊弄了,以前哪怕他再想知道答案也不会这么咄咄逼人的。
呵,男人。
我仰着头看天花板,顶上的水晶灯亮得刺眼,看久了让我有种短暂失明的感觉。
不是,是我变了,以前的许微阳在很多时候都会追问到底的,只是我当时不在乎所以从未回答过他。
以至于在我的记忆里,许微阳只剩下了妥协的样子。
人这一生能妥协几次,我也不想许微阳继续妥协,我害怕他妥协着妥协着就不见了。
而我也就失去他了。
杯子放在茶几上发出了很重的声音,很明显是许微阳故意的。
“我就是觉得伊世安太优秀了,我们之间的差别那么大,我再不学习真的要被甩到太平洋去了。”
我说这话时没有过脑,这就是我这段时间心底的想法,而且我已经找到了破解之道,只要我不断的学习,我总能比伊世安厉害的。
头被抬了一下,是许微阳又坐在了我旁边,并且强硬地扶着我的后脑勺让我和他对视。
“别盯着灯看,对眼睛不好。”
许微阳的声音温柔了很多,他的手指摩挲着我颈侧的那片肌肤,我后知后觉在他指尖的触感里感到羞涩。
太近了,距离太近了,我已经能看清许微阳那双美丽的眼睛上的卷翘睫毛了,给我点时间我就能仔细的数他有多少根睫毛。
许微阳没有给我数他睫毛的机会,他端起杯子小酌了一口。
“为什么要和伊世安比,他……”
许微阳止住了话头,垂着眼睛沉默。
我在心里呼出一口气,许微阳知道,他都知道。
我不是没想过按照许微阳对我的了解,他可能早就猜到了的一切,可如今到这个地步,我心里更多的居然是欢喜。
他了解,就证明他在意我。
“我没觉得伊世安有哪里比你好。”
许微阳放下茶杯看着我,神情和语气一样认真,我最喜欢的那双眼睛里不再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呼之欲出的郑重。
我知道许微阳并不是在安慰我,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许微阳恢复了往常温润如玉的样子,眉眼弯弯温暖得让人向往,他轻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
“在我认识你的这九年里,你的优秀,没有任何人比得上。”
听到这话我该开心的,可我却没由来的有点失落,我可能辜负许微阳的期望了,我没他想的那么好,我从未有过赤子之心,我只是个卑劣无比的小人,心思阴暗肮脏,对别人只有恶意的揣度。
如果许微阳知道我对他的心思,还能用这种认真的语气说出我是好人吗?
“阿希,你不应该妄自菲薄,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就像你和伊世安,你觉得他语文很好,但你的英语比他好得多不是吗?”
"还有,你疯狂的练琴是为什么?你该不会觉得他那没练多久的吉他能比得上你从小练到大的钢琴吧?"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闪光点,我们只需要发自己的光就行了,管他是灯还是烛火,他亮他的,我们亮我们的。"
许微阳一长吕的话语警醒了我。
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是啊,他发他的光,我亮我的灯,井水不犯河水。
许微阳神采飞扬对着我比划,这么直白的劝告是生怕我听不懂吗。
我承认有被开解到,打着哈欠准备回房睡觉,并让许微阳记得去那家拳馆把我交的定金退了。
许微阳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给我转了个八千。
我笑逐颜开的说老板大气啊,然后把钱收了,维有钱不赚啊?
这次争吵看起来是完美的解决了。
我依然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其实许微阳说的我都懂,他直白的话语,藏起来的隐喻,没有哪一句是我听不懂的。
我只是,不甘心。
我是一个更愿意相信事实的人,无论心里猜测过多少次,无论事实有多离谱,我都更愿意相信我所看见的。
正如我现在一般,在车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情绪极端化的精神病人。
如果有人问我是不是疯子,那我肯定会毫不犹疑的承认,然后把边上的水瓶砸他脑袋上。
神经病干坏事不需要理由,而我正好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
可惜,会和疯子计较的脑残并没有出现,也不是谁在精神崩溃的时候都能运气很好的遇到一个供你发泄的机会。
红色跑车再漂亮也得堵在车来车往的高峰期,我趁着堵车的空挡扯出纸巾擦了把脸,这是我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做得最多的动作。
堵在我旁边的路虎滑下了车窗,副驾上的大哥眼神带着欣赏地打量我的座驾,我透过车窗能看到他在和驾驶座上的人交谈,还时不时的转过来看我的车。
我拿出手机给许微阳发了条信息,内容是'你的零花钱看起来很多的样子。
几乎是秒回,许微阳回了我一串的问号,后面紧跟着的是让我别打他零花钱的主意。
我不稀罕他那点毛毛雨,我就是好奇而已,这么贵的车他说买就买。
当时我也就提过一次想买个红色的车,没想到他动作那么迅速,在我拿驾照没几天这车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新车都是被人喜爱的,我刚拿到驾照更容易激动,每天都要开着它跑上一跑,哪怕买个酱油我都得开着车去三公里外的超市。
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场景。
如果不是我单独开车出门,那我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抽风。
如果我是条狗的话,那许微阳毫无疑问就是拴在我脖子上的铁链。
有许微阳在,他或是安抚或是制止,总能限制着我的某些不良行为,而不是放任我像个傻逼一样不停地拍打方向盘,焦虑之下把抽纸扯得到处都是。
我在停车场缓了好久,花了一分钟把我闹出来的崩溃现场毁尸灭迹,又花了十分钟用光车上仅存的两瓶矿泉水洗了个脸。
本以为我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来调节心情,可我这一刻太想见许微阳了,哪怕我们才分别了一个下午,我也依然想念他。
我想见他,发了疯似的想看到他的脸。
越靠近越心安,我迫不及待的按密码进闻,客厅里没有许微阳的身影,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
厨房没有,书房没有,画室也没有,就连他的卧室都没有。
我一直知道我不太正常,可这一刻我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我和别人的不同。
愤怒,从心底燃烧起来的怒火,我克制不住的想要摧毁视线里的一切,又在举起花瓶的时候手不住地颤抖。
脑袋快炸了,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有两个声音不停地吵,一个在叫嚣着砸了它,砸了它。
一个在说冷静点,许微阳会生气。
我长进了,我没有对家里的任何物品造成损坏,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纠结得抱头蹲在墙角,甚至连眼泪都没掉。
平静,只有平静。
我不知道许微阳去了哪里,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也是这个想法让我平静了下来。
今天的这种情绪我不是第一次出现,最近一次是在我父母的葬礼后,那时我刚到南城没几天,我砸了酒店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赔了不少钱,然后回了伦敦。
那次我知道自己在崩溃的边缘,所以我放任自己用一切手段来发泄。
许微阳从未见过我这一面,我藏得很好,我怕他发现后会害怕我,我也在努力改善这种情况,尽量让自己越来越好。
我把检查报告扔在了茶几上,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用手背遮住眼睛。
我不喜欢失去光明的感觉,但我确实更容易在寂静的环境里静下心来。
“叮”是密码正确大门自动开锁的声音。
我侧过头能看到刚进门的许微阳正躬着身子在玄关换鞋。
我习惯性的扯出笑容。
“你回来啦。”
“嗯。”
许微阳应了一声,提着塑料袋进了厨房,那是一袋子水果。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许微阳解释今天拿到的报告,事情太多太杂,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许微阳端着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刚洗过的苹果和葡萄还挂着水珠,一时之间有点沉默。
不知道许微阳为何沉默,我是有一点心虚,不,是很心虚,如果先前我没控制住自己,如果被许微阳撞到我发疯的样子该怎么办。
我在若无其事的啃苹果,连皮都没削。许微阳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揪了个葡萄放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喏,给你。”
一张黑色长方形的卡片,上面是汤金凸起的数字。
“给我银行卡干嘛?”
我接过卡,湿哒哒的手在上面留下一点水渍。
并不特别的黑卡,这样的卡我也有,不知道许微阳把它给我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因为我之前好奇他的零花钱,所以他来炫富了?炫富也不能炫到我头上吧。
明明我更富有。
“我刚去了趟银行,把所有能动的钱都放在这张卡里了,你好好保管别弄丢了,这可是我的身家性命。”
许微阳不甚在意的继续吃葡萄,像在吃什么人间美味一样,要不是我先前尝过一个知道这串葡萄有点酸,差点就被他骗了。
许微阳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红着耳廓说。
“先说好,每个月一号给我零花钱,不能以任何理由克扣。"
“哈?”我更不解了,“你在发什么疯?”
我不像精神病,许微阳更像,他说的是中文吗,我怎么都理解不了。
不要红着脸眼巴巴的看我,能正常一点吗?我有点害怕。
许微阳看起来比我更不解,他皱着眉头说不是我要他上交零花钱的吗?
并没有,谢谢。
可能是我把嫌弃这两个字给写脸上了,许微阳手贱的摸了下我的头发,说他手机绑定了这张卡的,现在揣着也没什么用,反正都拿出来了,就放我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