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微阳总说,人得学会与自己和解。
我觉得他在讲什么话。
他连跟我和解都做不到,不然我不会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他发的十几条嘲讽信息,气得我脑仁儿都凸凸直跳。
不过……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自己回国却把他扔在伦敦这件事是我理
亏,亏到有点缺德。
我对着手心哈了口白气,看着不远处的出口标识,也看到了广告牌上南城值得旅游的名胜景点。
终于有种心落地的踏实感。
南城,我又回来了。
我有点内疚,握着手机决定不和许微阳计较,甚至在给他报了平安之后继续卑微地听着他在电话里骂我。
刚过完年的机场人来人往,在我身边掀起阵阵冷风,我背靠着墙边讲电话边用脚轻踢其中一个行李箱,行为非常幼稚。
“我是个中国人,只有祖国母亲的怀抱才能让我茁壮成长。”
这个答案我讲了十几遍,用来回答许微阳同样问了十几遍的问题。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冷冷的哼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显然是被我气得不轻。
作为一个华侨拥有一颗天地可鉴的爱国之心是我错了吗,不,我没错,错的是许微阳,他不该明知问不到答案还要继续问。
他在某些时候过分执着。
就像回国的前一夜,我跑来跑去收拾行李以免遗忘什么比较重要的东西,毕竟从伦敦寄东西到南城那邮费能比东西本身值钱了。
许微阳却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不帮我不说只在旁边说些风凉话,又问为什么不是回京都而是去南城。
说着说着又绕回原点问我为什么要回国,我假装没听到继续收拾东西。
许微阳没得到回答就只悠悠的说了句。
“阿希,人得学会与自己和解。”
这句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心灵鸡汤被他讲过很多次,而我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讥讽他,告诉他少喝点鸡汤,会死。
他不信。
我有必须回来的理由,其实我有想过按照许微阳对我的了解,他或许已经猜到了我为什么非要来南城不可。
但许微阳就是许微阳,只要我不说,他就永远不戳破。
他刚骂完我估计心里舒坦多了,我都能想象到这个时间他大概泡了杯咖啡半躺在阳台的榻榻米上看书。
如果正好有阳光的话,许微阳应该会把那盆洋甘菊搬到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而后手贱的掐下一片叶子捏在指尖碾碎。
若运气好点,他看的正好是他最喜欢的那本诗集的话,那么这片叶子将会逃脱魔爪夹在某一页变成书签。
他和手里的洋甘菊都很惬意,我和手里的行李箱都很智障。
两个行李箱还是有些重,主要是其中一个箱子的滚轮在托运途中坏了一个,导致我真的是'拖’着它行走在前往机场出口的路上。
十多分钟煎熬的路程终于到了出口,我一眼就看到了爷爷安排来接送我的人,准确的说是我看到了写着'景希’的牌子,在人群的最前面晃得那么扎眼。
我仰着笑脸走到这个矮个女人面前。
“是王阿姨吗,我是景希。”
多余问这一嘴。
“景小姐你好,我是王怡,景先生让我来接你。”
她边说边从我手里接过行李箱,不过她运气不太好,刚好拿走了轮子坏掉的那一个,我在她走了两步满脸疑惑地垂头看箱子时,连忙调侃了一下现在的暴力托运,她也哈哈大笑,
说我该找航空公司赔一个的。
可不嘛,要不是我一下飞机就挨骂,挨完骂还得看她的个人资料的话,我一定有时间找航空公司赔一个。
“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这是王怡上车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有点饿,但还是以飞机上才吃过为由拒绝了两人共同用饭的提议。我是真的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不过我还是打起几分精神和王怡聊天。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她以后都会负责我的出行,往小了说是掌握我所有的行程,往大了说我可能半条命挂在了她身上,所以我愿意和她结个善缘。
这不怪我疑心病重,不管是谁刚继承了巨额遗产都会提防别人。
对付起来多容易。
许微阳那时候说我是个行走的金库,金库就应该待在最安全的银行里而不是在大街上乱晃,不然本身没有想法的人都可能会想要试探一下走在法律边缘的感觉。
我认为许微阳说得很有道理,他总是不愿意我身处危险之中,谁能拒绝一个会走路的金库呢,那多酷炫呀。
不过许微阳想得太多了,我们都想太多了,最起码从公布我父母的遗嘱再到钱落进我口袋都没人鸟过我。
哪怕一直在联系的爷爷也没有提半个字,我私心觉得是老爷子钱太多所以看不上我这点毛毛雨。
万恶的资本主义。
王怡是个健谈的人或者说她有点话痨,在车到达公寓车库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她很多信息,不是从资料里看的,是从她嘴里听到的。
当然也和资料里并没有什么出入,让我不禁感叹,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啊!
我惯会在别人面前装得乖巧,就算思绪已经飘到了外太空也依然能让人觉得我是在认真倾听,再配上我时不时搭个话茬提个疑问更是让王怡很有聊天的欲望。
以至于她都完全没发现我已经疲倦得不行了。
她在讲她那个和我同龄的侄女,从车库讲到公寓。
我在心里计算她到底多高,比着我矮了半个头的话,那她是一米五?或者是一米五五不能再多了。
王怡一路讲我一路听,没有暗示她闭嘴,甚至连这个想法都没有。
我能一边神游一边听她说的话,超厉害。
尽管因为记忆力很不错的原因会导致今晚这些事我可能要花挺长时间才能忘掉。
这是被动技能,我无法控制。
*
直到把我送到公寓门口还寒暄了几句王怡才离开,在关上门的那一刹身心放松的我有点想骂脏话。
事实是我的确骂出来了,标准的国粹,优美的中国话。
不过并不是骂王怡,而是骂我自己。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没必要再对着别人卖乖讨巧了,我想要卖乖讨巧的人已经死了,就剩两盒子灰还离我几千公里远。
我一直认为我的运气不太好,然而很明显我的感觉从来没准过,我运气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不然我怎么会恰好被分在高二七班。
学校里面的学生不乏家里有权有势的,也不缺富贵至
极的,更多的,是普通人。
而我,下学期的美女转学生,在这个初春的日子里随着寒冷的风来到这个学校,即将开启我剩余的一半高中时期。
就连出场都极具影视色彩。
“景希?”
我刚进踏入班级大门就有人喊了我的名字,声音里满是不确信,像是得呼唤我的名字。
才能辨别真假。
说起来挺离谱的,班级里有个我的熟人。
--夏晚。
我在她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里做完自我介绍,在她激动挥手的动作里径直走到全班唯一一个空位坐下。
也就是,她的身后。
我也同样震惊,打死我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夏晚。我是不是得说一句,好巧,你也在这里上学啊。
她满脸惊喜的小声问我怎么来了。
我笑笑,忍住想要捏她脸的冲动告诉她下课再说。
这节课我和夏晚都没听进去,她总时不时回头看我,而我也在狂喜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夏晚是我除许微阳外唯一的好友了,不过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基本都是在网上联系。
这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他乡遇故知啊!
谁看了不得说一句,缘,妙不可言。
我很开心,我开心得都要飞起来了好吗。
“你怎么来二中了也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待在伦敦呢。”
下课铃刚响夏晚就迫不及待的转过来指控我,我也赶紧回她临时决定的,我挺了解她的怕她因为这事生气,这件事也值得她生气。
“你们,认识?”
夏晚的同桌表示对我两的关系感到好奇,就连我的同桌也一脸期待的盯着夏晚等她说下文。
“这是白奕。”
她指了指她的同桌。
“这是伊世安。”
她指了指我的同桌。
“hi,我叫景希,风景的景,希望的希”。
我依次和他两打招呼。
“我之前每次放假去英国就是在景希家……我爸和他爸是朋友……”
我听着夏晚绘声绘色的和白奕伊世安讲我两的关系。
夏晚的嗓音一如我记忆中的欢快清脆,就像我之前挂在窗边的风铃,每当微风拂过总能听到那一阵清脆的叮铃。
我一边听着她讲一边悄悄打量班级里的同学,势必要记住每一个的脸。
放学夏晚拉着我去吃午饭我们才有机会好好说话,她问我许微阳回来没,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我把许微阳落在伦敦了。
我在脑海里搜刮着我这辈子学的所有中
文,实在编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也只能说句许微阳得留在伦敦上学。
“之前你都不回我信息,连你的消息我都是从许微阳那里知道的,他居然不告诉我你回来了,你等着我现在就发邮件骂他。"
我着急了,直接上手抢夏晚的手机说你这风风火火的。
夏晚很委屈,她说我们不把她当朋友。
我思考了三十秒,决定告诉她实情。
**
“我不让许微阳告诉你的,就是想给你个惊喜,怎么样,是不是又惊又喜”。
我在心里抹了把冷汗的同时夸赞一下自己机智。
夏晚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她开心我为了她转到这个学校,并且给她制造惊喜。
我开心仅仅只用三十秒就编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实情是不可能告诉夏晚实情的,我连许微阳都没说。
我是一条小青龙,我有很多小秘密。
不得不说夏晚真的很纯真,纯真到我觉得骗她是一种罪过;她在和我讲学校里的八卦,我在看她,认认真真的看。
她看上去好像长高了些,头发应该剪过,因为我记得很久之前她就是这个发型,齐肩黑发,头上一撮扎了根带星星饰品的发绳,这是她偏爱的苹果头。
配上她带有肢体动作的讲解尤为可爱。
“我上次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夏晚挽着我的手就这么站在路边。
水灵又清澈的大眼睛对着我眨巴眨巴,略带婴儿肥的
脸蛋上嘴巴粉嘟嘟的。
我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事儿?
上次是哪一次?
刚刚不还在讲体育老师喜欢音乐老师的事情吗?怎么突然跳话题。
“就是上次在……我和你说如果你要待在国内的话来我家住的事。”夏晚小心翼翼的避开某个地方。
我很清楚她避开的是什么,她没说出来的话应该是葬礼,所以我秒懂了。
上次在我父母的葬礼上只是匆匆一别,而我过度伤心甚至记不得她和我说了什么。
这不正常,我记忆力一向很好,所以我把它归根在
我过度伤心上。
夏晚对我真的很好啊,就连过去大半年的事情依然怕让我伤心,所以选择闭口不谈。
寒风呼呼的刮,我和她站在树旁引路过的同学侧目。
“你倒是说话呀”。
急性子夏晚扯了扯我的手,我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恐怕不行。”
我说。
我告诉她爷爷给我买了公寓还安排了司
机。
夏晚单纯至极想不到这是一种监视,她只直呼财务自由就是好,并表示想搬来和我一块儿住,而后兴高采烈的给她爸妈发信息说明情况。
当然,她被无情的拒绝了,如果她要搬来和我一块住,那她将付出被打断腿的代价。
一顿操作下来我只想笑,还想捏捏夏晚那肉乎乎看起来手感极佳的脸颊。
有念头就要执行,她废了好大的劲按下我的手并拉着我极速往教室走,边走边说。
“等会儿介绍你和我朋友好好认识,就是伊世安和白奕,先前你们都没怎么讲话。”
“缘分啊,缘分啊,我最好的朋友都在我身边了。”夏晚走着走着开始蹦蹦跳跳。
她是真的咋咋呼呼,也是真的青春洋溢。
我暗戳戳的赞同她的话,缘,妙不可言。
夏晚以前从来没和我提过伊世安和白奕,毕竟世界这么大又隔着两个国家,有些人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
现在的我,对她的这两个朋友兼同学充满了好奇,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们的一切。
毕竟,伊世安这三个字就足以勾起我所有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