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一踏进家门, 便得到了家中上下所有人的热切迎接。
陈奶娘率先奔到所有人面前,抱着她心肝似的哄了一通,别的丫鬟也没落下。自家小姐一夜没有回府, 少了熟悉的童言稚语,府中似乎都变得安静极了。
善善一个一个招呼过去,亲昵的和奶娘贴了贴脸颊,但也没忘了要紧事。
她拍拍陈奶娘的手,让奶娘把自己放下, 回去冲着马车里高兴地说:“爹爹, 你快下来呀。”
背后陈奶娘等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她们已经知道, 自家小姐是宫中遗落在外的小公主, 那能让自家小姐喊爹爹, 又能有谁?
不就只有皇帝一人!
当今陛下竟偷偷离开皇宫,驾临到这一座小小宅邸里来?!
温宅的下人已经在一整日逢迎往来中得到了升华,骤然得到这个消息,还是吓了一跳,顿时膝盖发软,哆哆嗦嗦要跪下。
马车里,男人低沉地应了一声, 很快便走了出来。
陈奶娘跪在地上, 低着头,胸膛里头狂跳。身为小姐身边最得手的老人, 她也知道许多普通下人不知道的事。譬如自家小姐时不时便躲着善姐儿去隔壁,譬如还会有个男人时不时趁夜入温宅……只不过,当这些事情全部与天底下那个最尊最贵的人联系起来后, 陈奶娘就有些想要昏过去。
但她坚强的抗住了。
等人进去之后,她也率先爬了起来, 赶忙带着人去库房里翻出最好的茶具茶叶,用以招待这座宅邸建成以来最大的贵客。
善善哪里知道其他人心中泛起的轩然大波。
她牵着爹爹的手,穿过了长长的回廊,总算站在娘亲面前,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对娘亲说:“娘,我带爹爹回家啦!”
尽管皇帝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温宅,更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却是第一次以善善爹爹的身份登场。她郑重地将爹爹重新介绍了一遍。
边谌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顺着小姑娘的话一一点头。
善善把爹爹带回家,自觉便是家中数一数二的大功臣,连走路也是昂首挺胸,好不得意。她与一天没见的娘亲夸了自己一番,又得了娘亲一通安抚,便红光满面地跨出门去——赶紧去和自己的宝贝小马也分享一下她找到了爹爹的事。
她憋了一肚子的话,说几遍都不够,恨不得和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讲一遍。
马厩里。
白马温顺的跪坐在地上,低头嚼着递到嘴边的胡萝卜。
善善讲完了,期待地问:“小云,你也很高兴,是不是?”
白马用鼻子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善善被蹭的咯咯笑,把篮子里最后一根胡萝卜也喂给它。她拍了拍手,就看见石头沉默地站在一旁,拿着一支毛刷在给白马梳毛。
他的表情可看不出来高兴的模样,善善与他认识的久,还能从他平时就没多少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一点愁眉苦脸的模样。
“石头哥哥,你不高兴吗?”
石头失落地问:“原来你是皇上的女儿……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要住到皇宫里去了?”
“是呀!”提起这件事情,善善眉飞色舞,“石头哥哥,你没进过皇宫,你不知道呢,皇宫比我们家要大好多好多,皇上叔……我爹爹帮我挑了一个宫殿,好大好大的宫殿,说以后那就是我的屋子啦!”
石头抿起唇:“那这里呢?你还回来吗?”
善善想了想:“我爹爹说了,我娘会和我一起进宫,我们都要搬家了,就不回来了吧。”
石头无言低下头,沉默地刷着同一块马毛,白马被梳的烦了,回头拿脑袋顶了他一下,他才换一个地方继续梳。
“石头哥哥,你是不是也想你的爹爹了?”善善猜测,她大方地说:“没关系的,石头哥哥,我可以把我爹爹分给你一半,以后你也叫他爹爹好了。”
石头:“……”
他回想起皇帝冷峻威严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头也低得更低。
“我还替你找好屋子了。”善善美滋滋地说:“皇宫里面有好多空屋子,我找了一天,找的可辛苦啦。虽然不在我边上,但是那里种了好多桃树,等到明年夏天,我们就有好多桃子可以吃。”
石头愣了一下,手中的毛刷没拿稳,啪地掉在地上,也令他回过神,连忙弯腰捡了起来。他怔怔地抓着刷子,“我……我的?”
善善看他不是高兴的模样,有些困惑:“石头哥哥,难道你不喜欢吃桃子?没关系,我还看到其他宫殿有李子树,梨树,好多树呢!”
石头结巴了一下:“我……我也可以进宫吗?”
“当然了,皇宫是我家呀。”善善拍拍胸脯,短短的身体里底气十足:“以前我不知道,所以没法带你去,现在我要搬家了,肯定也要带着你的呀。”
“……皇上也同意吗?”
“当然啦!”善善甜蜜地说:“我爹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啦!”
石头紧紧攥着刷子,喜悦盈满了胸膛,就像是当初他被捡回去,被带着一起上京城,在温家宅子里也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一样,一粒随风飘荡的蒲公英找到了他的扎根之处。
他灰色的眼睛像夜星一样明亮,抿了抿唇角,对着眼前手脚短短的小姑娘露出了一个羞涩的微笑。
他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石头哥哥,你一直在等我吗?”
“嗯。”
哎呀!善善简直心疼坏了。
晚上,她站到椅子上,颤颤巍巍地给石头夹菜,恨不得把肉眼所及之处的东西都夹到他的碗里。石头照单全收,埋头干了三大碗饭。
直到石头的碗里真的一点也堆不下了,善善才擦擦凳子,坐了回去。她呼出一口气,面前属于她的小碗里也堆满了爹娘夹过来的菜肴。
善善一点也没有浪费,全部吃到肚子里。
吃到一半,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爹爹,你今晚会留下来吗?”她问:“你能不能不回隔壁,也不回皇宫,今天晚上我也想要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边谌没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温宜青一眼。
屋中所有下人大气也不敢出,石头更是将脸埋进了饭碗里。
温宜青面色淡淡,什么反应也没有,低头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只不过等了半晌,却发现屋中静悄悄的,没见人有回应。她抬起眼,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小女儿的眼睛更是像小狗一样可怜汪汪,好像生怕自己捡回来的骨头会被她丢掉。
温宜青:“……”
她无奈垂下眼:“由你。”
边谌这才应:“好。”
善善欢呼一声,头上的小揪揪也因之喜悦而扬了起来。
等用过晚膳后,她一刻也等不及,催着丫鬟们带自己去沐浴,不等到平日里躺下歇息的时间,便已经自觉地爬上床榻,乖乖躺在最中央的位置,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着其他人上来。
被她那一双乌黑湿润的小狗眼睛盯着,便是温宜青有心再翻铺子里的账册看一眼,也无法硬着头皮忽略身后传来的视线。
“咿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紧接着是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带着刚沐浴后潮湿的水汽,停在了她的身后。
不远处,趴在床榻上等的望眼欲穿的小姑娘高兴喊了一声:“爹爹!”
温宜青:“……”
“夜很深了。”身后人道。
小女儿的呼唤从床榻那边传过来:“娘,你快过来呀!”
温宜青轻轻吸了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账本。
夜里,善善躺在床上。
她的左手边是娘亲,右手边是皇帝,她躺在两个人的中央,一手牵着一个,暖呼呼的身体贴着两边,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小孩。
善善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和爹爹娘亲一起睡。
这感觉与从前好不一样,好似胸膛里原本缺了一块的地方被补全了,还满满的多到溢出来。善善一手一边牵着爹娘的大手,属于爹爹娘亲的气息环绕着她,感觉就像回到了童年的摇篮里,暖洋洋的幸福将她围拢。
娘亲给她讲睡前故事的时候,爹爹的心跳声也萦绕在耳边,也许是今天累了一天,她数着心跳,听着睡前故事,没一会儿便睡眼朦胧。
善善抓着两人的手不放,努力睁着困顿的眼睛,追问:“明天我醒来的时候,爹爹娘亲都会在吗?”
“会。”温宜青轻声说:“都会在。”
边谌道:“爹爹明天带你去骑马。”
善善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躺在爹娘的怀抱里,呼噜噜睡着了。
少了那道稚嫩声音,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耳边规律起伏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一道轻柔些,一道沉稳些。相比起说睡就睡的小姑娘,二人都没有睡意。
昨日,两人一个顾着安抚伤心的小女儿,一个则忙着澄清外面满天飞的谣言,善善的身份揭穿的突然,别说是京城的百姓,就是他们二人事先也没有商量过。
见了面,视线交错,便有数不清的想说的话藏在眼神里。只不过身边人来人往,有话也无法立即说出口。
温宜青数着头顶床幔的花纹,耳边簌簌响,是有人翻身的动静,很快,便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没有挣扎。
“我很高兴。”皇帝声音很轻,带着柔和的笑意:“阿青,我很高兴。”
温宜青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真的想好了?”
她也侧过身,望进爱人的眼中。这人外表冷硬的像块石头,只有她知道他也是个心软之人,他唯一一颗真心,也全都剖开来给她看,一些质疑,揣测,不安,忧虑,也尽数被他的宽和包容。他的耐心足够的多,也等了足够的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