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脖颈上的肌肤白皙到几近透明, 隐隐能瞧见掩藏在?肌肤下的青筋,在?沈观衣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李鹤珣眸中的幽深褪去, 恢复如?常。
本就是无端的情绪, 是他因皇后方才的那一眼失了神。
他低头看向靠在他怀中的少女,感受到她无言的安抚, 伞沿不?由得向她倾斜了几分,“无碍的。”
沈观衣扬起脑袋看他,见他神?色如?常,满意的点了点头,欲要?从他怀中退出, 却见李鹤珣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柔软的披风, 眉梢溢出了几分他不曾察觉的温柔。
感受到他眼下平和的心绪, 向来知晓何为?进退的沈观衣趁机道:“你不?问我为?何知晓你的秘密了?”
她略显调侃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小?委屈, “不?怀疑我要?坏你计划了?”
李鹤珣指尖一顿,一丝不?苟的替她将披风上的细绳归置好,与她相?处多月,眼下他自然知她想听什么。
他心甘情愿的低头, 呼吸浅浅的靠在?她耳边,从前难以启齿的话如?今说出来,竟没有预料中的那般艰难, “是我的错,不?该怀疑夫人。”
沈观衣下意识抬手捏了捏耳唇,甚是讶异他如?今认错认得这般果断。
稍显怔愣的双眸圆溜溜的, 原本略微上挑的眼尾少了几分勾人的弧度, 平添几分可爱。
李鹤珣下意识弯了唇,笑意浅浅, 直到余光瞥见赵永华朝着他走来,这才敛下神?情,恢复成?往日温和疏离的模样。
他看向沈观衣,“你先与爹娘回府。”
沈观衣瞧了一眼面色难看的赵永华,大抵知晓他如?今正?焦头烂额,想要?给赵玦求一条生路。
她慢悠悠的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回想起前世完成?‘职责’的赵玦,不?出两日便死在?了大牢中,赵永华疯了似的想要?找出凶手。
后来真相?揭露,人是李鹤珣杀的。
赵永华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势力想要?让李鹤珣偿命,但?奇怪的是,他的每一寸动向都能被李鹤珣算到,一次又一次栽在?李鹤珣手中,不?但?没有为?赵玦报仇,还险些赔上赵家的一切。
这也是为?何,她前世对李鹤珣总是留有几分畏惧。
沈观衣上了马车,幕帘落下时,也将雨雾朦胧中的宫殿隔绝在?外。
倾盆大雨迟迟不?停,一双长靴踩着泥泞停在?了大理寺门外,来人接下男子手中的纸伞,不?等询问,便开口道:“赵公?子一刻都不?曾消停,嚷嚷着想见赵尚书。”
男子一言不?发,朝着关押赵玦的牢狱走去。
能关押在?这处的人几乎都不?是普通百姓,若不?是本身罄竹难书,便是案件难断。而像赵玦这般的,自然是前者。
牢狱阴暗潮湿,似是因为?常年见血的缘故,便是点上了灯,也从来照不?亮这处被无数鲜血冲刷过的地方。
赵玦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中,还未靠近便能听见他嘴里嚷嚷着放他出去,他要?见赵永华。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爹一定会?救我的,等我出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我跟你们说话呢,我要?见我爹,我要?见赵永华!”
如?女子手腕粗细的铁栏被他拍的直响,明灭的烛火倒影在?泥墙上,摇曳的几近熄灭。
“你想出去?”
忽如?其来的声音让赵玦安静了一瞬,他扒拉着铁栏,这才隐隐看清来人是谁,顿时激动道:“李鹤珣,你救救我,你是我爹让你来救我的对不?对……”
套在?铁栏上的锁链被狱卒打开,赵玦高兴不?过一瞬,便被他们按住手臂,带到了刑具旁的老?虎凳上。
赵玦顿时变了脸色,在?他大喊大叫的声音中,狱卒面不?改色的将他的手脚分别绑好,这才退了出去。
鲜红的残烛滴落进烛台,赵玦不?停的挣扎着,“放开我,李鹤珣你要?做什么!”
“与皇后私通是大罪,连太子都不?能幸免,你觉着赵大人凭何能救你?”
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中,从容冷静的声音如?同一把刀,斩断了那嘈杂刺耳的挣扎声。
赵玦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告诉李鹤珣,还是在?告诉自己,“我爹一定可以的,他最疼我,他一定有法子!”
“本官离宫之时,圣上已?经下了旨意,赐皇后毒酒一杯,赐你明日凌迟。”
李鹤珣抬眸瞧了一眼从天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离明日,也不?剩多少时辰了。”
赵玦疯了般的挣扎,手腕被铁皮磨出了红痕,眼下的他没有半点昔日的纨绔风流,神?色恍惚又满眼惊惧。
他不?明白先前他与皇后暗通款曲那般久,从未有人发现过,为?何突然今日着了道,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百口莫辩。
若早知晓,他一定不?会?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可再多的后悔都无法磨灭他明日便要?被凌迟的命运。
“我爹他没想到法子救我吗?你让我见见他,你帮我把他找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李鹤珣,你帮我把他找来啊!”
他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眼下除了赵永华,再想不?到别的法子。
李鹤珣对他的哭诉恳求充耳不?闻,只是淡淡道:“本官便是将赵大人找来又能如?何?就算赵大人手眼通天不?将圣旨放在?眼里,但?部署安排,替你洗脱罪名也不?是短短一日便能做到的。”
“除非劫狱。”
他漫不?经心的声音让面如?死灰的赵玦无比绝望,“就算是劫狱,也需要?找来高手,躲过大理寺重重把手的关口,赶在?行刑前将你劫走,似乎也很难。”
赵玦绝望的看向眼前这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清泠依旧,却手握无上权势,从来都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绝望铺天盖地的如?同潮汐涌来,让他不?住的下沉,他知晓李鹤珣说的不?错,也正?是因为?知道,才会?绝望。
若连他爹都救不?了他,还有谁能救他,还有……
昏暗的烛火下,男人清朗俊秀的脸无比清晰,硬朗分明的棱角,光滑白皙的下颌,没有半点瑕疵,像一块冷白剔透的玉。
曾几何时,也有一人与他同样清逸俊秀,但?与李鹤珣不?同的是,那人的下颌有一粒朱红色的小?痣。
求生的本能让赵玦哪怕是一块细小?的浮木,也想攀附上去,妄图找到一线生机。
“李鹤珣,我爹救不?了我,你可以的对不?对。”
原本绝望的瞳仁里突然覆上了一层希冀,他不?想死,所以便尽他所能的寻找生的希望。
李鹤珣淡然道:“本官来看你,只是念在?从前同窗一场的份上,并不?是来救你的。”
他说的‘不?是来救你’,而不?是‘救不?了’,是不?是说明,只要?他想,便能救他。
这一瞬,赵玦心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希望,他连忙道:“你还记得李鹤意吗?当年的事另有蹊跷,你们李家不?是最看重名声了吗?你救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李鹤珣半晌无言,面上甚至瞧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平静无波到了极点。
赵玦心中忐忑,生怕李鹤珣忘了他还有个死去的弟弟,生怕李家的名声对李鹤珣而言不?值得他冒险与他交换。
李鹤珣越是平静,赵玦便越慌。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双狭长黝黑的双眸下压抑的是呼啸的巨浪,李鹤珣心中俨然不?如?他面上那般从容。
“李鹤意在?漳州强抢官员之女,屠其满门,杀害无辜百姓,这桩桩件件的证据都交到了圣上手中,那张签字画押的文?书也是他的指印,这样品性败坏的儿郎,早已?不?是我李家人。”
“不?是的!”赵玦心中焦急,若李鹤珣当真如?此想,那李鹤意的事对他而言就算不?得筹码,眼下他只有这一线希望,绝不?能放过!
“李鹤意那时候才十四岁,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不?是你弟弟吗?他什么品性你怎会?不?清楚!”
李鹤珣:“那时太子呈上的人证物证聚在?,由不?得本官不?信。”
“假的!万一那都是假的呢。”赵玦慌不?择言后对上李鹤珣看来的视线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这是他眼下唯一的保命符,万不?能被李鹤珣套了话,“你应当知晓漳州那次,是我与李鹤意以伴读的身份陪着殿下去的,发生了什么我比谁都清楚,你放过我,我都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漳州之行另有隐情,本官凭什么信你。”
赵玦怔住片刻,咬牙道:“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死了,只有我能告诉你真相?,你不?想替你们李家挽回名声吗?”
李鹤珣眼里是止不?住的轻笑嘲弄,“告诉我有何用,李家名声早就被李鹤意败坏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真相?如?何谁还在?乎,赵公?子,你用这么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就想换本官冒大不?韪救你,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他的油盐不?进让赵玦再次陷入绝望之中,直到李鹤珣突然道:“不?过,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在?他小?心翼翼收敛着光芒的眼睛中,李鹤珣面不?改色的道:“依圣上所言,明日午时会?在?西门处行凌迟之刑,你若能在?那时如?你所说的那般挽回李家声誉,本官便能在?那时保住你的性命。”
行刑之时,那般千钧一发之际,他若答应便是将性命交到了李鹤珣手中。
他想要?的,是行刑前的安稳,而不?是赌上一切,赌李鹤珣明日会?不?会?救他,能不?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