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月上树梢, 李鹤珣才携着一身凉意回了房。
此时沈观衣已经喝完药睡下了,李鹤珣动静很轻,轻到沈观衣一觉醒来, 都不曾记得李鹤珣昨夜是否有回过房。
屋外声音嘈杂, 隐约能听见?探春在下人们面前炫耀的声音。
沈观衣撑着床榻起身,乌发从肩头垂落, 她?唤道:“探春。”
木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探春抱着一团雪白走了进来,兴致盎然的道:“小姐,您醒啦。”
沈观衣看向她?怀中巴掌大的兔子,“李鹤珣送来的?”
探春连连点头, 高兴的手舞足蹈, “归言说这是小姐让姑爷帮忙猎来的, 还活着呢, 真可爱。”
“奴婢虽不会射箭却也知晓想要猎到一只活物比死物还要难上一些,小姐对奴婢真好。”
末了,探春又喜滋滋的道:“姑爷对小姐也好。”
沈观衣知晓归言那番话是将功劳给了她?,归言自然不会自作主张, 所以应当?是李鹤珣吩咐的。
见?探春还在叽叽喳喳,沈观衣看了眼天色,打断道:“好了, 让阿莺过来,我要梳洗。”
近日身子越来越懒倦,浑身的骨头软绵绵的令她?不想动弹。
可那马奴还不曾找到, 她?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计了, 李鹤珣的伤也不能莫名受了。
接下?来几日,沈观衣几乎每日一封书信送往公?主府, 催着孟清然找人。
孟清然虽只是公?主,但她?身边的人与寻常皇家公?主的亲卫不同,孟清然受先?皇喜爱,除了当?朝圣上,谁也不知先?皇当?年给了她?一股什么样的势力。
不过从她?年少时无法无天的作为来看,若不是有所依仗,也不会嚣张至此。
倘若孟清然是男儿身,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孟朝来坐。
公?主府静息几日后终于传来了消息。
沈观衣带着探春与阿莺去到了长公?主府,府中宫人繁多?,因孟清然先?有交代,所以沈观衣不似上次那般被拦在门外。
穿过回廊假山,在靠近主院儿之时,歌舞笙箫络绎不绝。
月亮门后的院儿中搭了个戏台子,台下?就坐着孟清然一人,她?侧卧在软榻上,身边十来个模样清隽的男子或是捏肩捶腰,或是打扇喂吃食,宛如勾栏楚倌,只是其中享受之人,变成了女子罢了。
府中下?人似乎见?怪不怪,面色淡然的去孟清然身边耳语了几句。
原本懒洋洋的人赫然精神了起?来,转头似笑非笑的对沈观衣招了招手。
若是寻常女子瞧见?这等场面早就面红耳赤,羞愤不已了,但沈观衣不同,前世她?位高权重?之时也想过养几个面首试试的,可李鹤珣与宁长愠看的太紧,几次三番被他们二人察觉阻止,一来二去她?便烦了,也消了心思。
下?人在孟清然身边又置放了一张与她?如出?一辙的软榻供沈观衣歇息,孟清然见?她?自然大方?的坐下?,对身边为她?捏肩的男子挥了挥手,男子懂事?乖巧的走向沈观衣。
这时他才看清来公?主府的客人长什么模样。
柳眉淡如秋水,双眸弯弯,虽梳着妇人髻,可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却犹如皎月,让人自惭形秽,高不可攀。
能伺候长公?主的,大多?都很知趣儿,这是宋淮第?一次失了差错,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贵人。
孟清然瞧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张脸还真是害人不浅,这才多?久,便将我府上的小宠勾的魂儿都没了。”
宋淮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跪下?道:“求殿下?、夫人恕罪。”
孟清然咬住男子递来的蜜饯,看都不曾看一眼。
“起?来吧。”
清凉柔和的嗓音令宋淮耳垂红了红,他犹豫着起?身,不敢再抬眼。
沈观衣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瞧上去年纪与她?一般大小,唇红齿白,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前世她?与孟清然算不得熟稔,但后来也听说过搜罗诸多?男子的长公?主最终遣散了府中所有面首,连她?最喜爱的宋淮也同样没能逃过被丢弃的下?场。
不知为何?,从前她?吵着闹着要学男子一般享齐人之福,可真正到了跟前,她?却没了兴致。
于是在宋淮近身之时,她?百无聊赖的开口,止住了他探向她?肩膀的手,“我不需要,去伺候你家殿下?吧。”
宋淮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是奴才哪儿做的不好吗?”
他长得很耐看,眉宇之间有一种淡若清风的温润,身上的书卷气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与那人骨子里的清雅比起?来,宋淮着实有些不够看了。
“沈观衣,我家宋淮哪儿入不得你的眼了。”孟清然掀起?眼皮,略显不悦的看向她?。
沈观衣没有理会,而是直接问起?了秋猎当?日的马奴一事?。
孟清然啧了一声,“你好没意思。”
随即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只剩下?台上唱曲儿的男子还在咿咿呀呀。
“宋淮。”
走在最后的男子回头,握住孟清然伸来的纤纤玉手,听她?安抚道:“今夜在房中等我。”
宋淮细如蚊蝇的声音回了一声是,待人都走光后,孟清然才款款起?身,行至沈观衣的软榻上,与她?并肩而坐。
“你想知道马奴的事?儿?”她?笑意盈盈捏住沈观衣的下?巴,迫使她?转头看向她?,在察觉她?眼中并未有寻常贵女那般的不齿后,嘴角的笑意大了几分。
沈观衣轻轻推开孟清然的手,略微不满的将方?才被孟清然捏过的地方?擦拭一二,“殿下?莫不是还好女色?”
孟清然轻哼一声,回过头,“胡想什么呢。”
她?收起?嬉笑之意,正经危坐,“本宫的人传信说,那马奴已经死了,就死在城外十里的山林中。”
沈观衣眯了眯眼,“谁下?的手?”
孟清然神色略微复杂:“二皇子,孟央。”
沈观衣骤然记起?先?前在茶坊门前一事?,莫不是孟央为了报复,才指使马奴对她?下?手?
只听孟清然继续道:“本宫以为,他或许是为了乐安。”
乐安……
沈观衣觉着这名讳似乎有些耳熟。
见?沈观衣一筹莫展,满脸疑惑,孟清然不由得带了丝看好戏的心思。
“你莫不是没听过乐安那小丫头与你家大人的事??”
沈观衣想起?来了,乐安郡主爱慕痴缠李鹤珣多?年,甚至为了嫁给他,做了诸多?离经叛道之事?,最终逼得圣上给她?与李鹤珣赐婚。
只是,这与二皇子有何?干系?
孟清然道:“这事?不便与你多?说,你只需要知晓孟央是受了乐安那丫头的蛊惑才对你下?的手,冤有头债有主,让李鹤珣莫找错人了。”
沈观衣看向她?,“殿下?倒是会为二皇子开脱。”
“既如此,为何?你一开始不直言背后之人是乐安郡主,反而要将二皇子拉扯进来,毕竟殿下?若不道明二皇子,我也不会知晓,不是吗?”
“你当?就本宫一人在查?”孟清然颇为头疼,“本宫便是不告诉你,你信不信不出?三日,李鹤珣与太子那边也都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孟清然长叹一声,“本宫之所以明白的告诉你,便是想求你一件事?。”
“让李大人莫要和孟央那个疯子一般计较,你与李大人的损失,本宫承担。”
按理来说,孟清然与孟央并不是同母所出?,平日关系也算不得熟络,应当?没有几分情分让孟清然为他说情,还不惜帮他承担罪责。
沈观衣好奇,所以问道:“二皇子哪里值得殿下?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自是不值得。”孟清然冷笑一声,随即想起?什么,眸光黯淡了几分。
“沈观衣,本宫在上京并无知心之人,唯独将你视为亲友姊妹,你……可否帮本宫一回?”
向来在上京城说一不二的长公?主,此时言词诚恳,做小伏低的看着她?。
在孟清然心中,沈观衣并未出?事?,李鹤珣也只是轻伤罢了,她?放下?身段恳求,沈观衣没有不应的道理。
沈观衣眼眸含笑,“好啊,那殿下?将我当?日所遭的罪原封不动的让乐安郡主也尝一回,我便作罢,如何??”
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若她?势微,寻不得仇便也罢了,可眼下?她?是李家少夫人,她?嫁入李家为的是什么,女子千辛万苦要替自己谋一门好婚事?为的又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站在高处,当?有人欺她?之时,能有足够的力气还回去。
孟清然也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儿,所以当?沈观衣提出?这般要求之时,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若本宫应下?,你可有把握说服李大人?”
“没有。”沈观衣理所当?然的道:“殿下?应的只是替我报惊吓之仇,但我家夫君因此受了伤,他要如何?做,我自然不能干涉。”
还真是不吃半点亏。
孟清然无言一晌后,看沈观衣颇有看从前的自己一样的心情,她?兀自咽下?气恼,想着法子。
沈观衣现在油盐不进,那是她?没有把柄在自己手上。
但凡有点什么,她?都不信此事?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是,此事?是本宫考虑不周,眼下?天色不早了,本宫府上新?来了两个厨子,不若留下?来尝尝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