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 江柠、江妍妍、江淼、江钢琴等几个女孩子的宅基地已经给清理出来了。
其实清理这里不麻烦,主要就两件事,清理枯草木枝, 砍掉去年淹死的树。
像荒山入口这一段, 地势是整个荒山最低的,越靠里面, 地势是从山上到下面,有个浅浅的斜坡的,所以入口处的树基本全被淹死了,里面的树大多还活的好好的。
这些树被砍掉后,全部堆积在了一旁, 一共大概收拾出来六亩地。
并不是树砍掉,枯草荆棘砍掉, 就能马上用的,要想在此建房, 将地基打的深,防止今后的特大洪水,还要将这里的树根全部挖掉,再用砂石水泥将这里填补起来,浇筑防洪地基。
因为荒山的地势本身就比两边的稻田高两三米, 倒是不用像江军家一样, 需要建造防水层了, 但基础的加高和门槛还是需要的。
荒山外围的水泥路站的全都是人, 江爷爷却没有走近, 而是站在了人群最外围, 江军家房子的前面一些,遥遥地望着荒山上, 热火朝天的整理宅基地的那些人。
时间有时候就像是一把无情又快速的梭子,那些知青刚到他们村时脸上茫然无助的神色,仿佛还没有从他记忆中褪色,那临时搭建的土屋,早已经成为废墟,废墟中间长出了一颗颗粗壮的大树,如今这些大树,又被砍伐,要在那里建起新的屋子了。
那是他孙女的屋子。
江柠搀扶着江爷爷。
江爷爷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脸上带着笑,眼里也是笑,笑看了一会儿,又转身往村子里走。
厚厚的积雪踩在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声。
他们这一代人,普遍的五六十岁就去世了,如今与他一代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老伙计们就都走了,过去的岁月都仿佛尘烟,渐渐从他的记忆中失去了色彩,或许有一天,就像被关掉的电视机,忽地就漆黑一片。
他回到了村口老店的高台上,高台上坐着许多老头老太太,目光都看着荒山的方向。
“真是时代不一样喽,我们那时候要是能分到宅基地,飞凤那丫头,哪还会疯了啊!”
“去又没地方去,到处都容不下她,还大着个肚子,……不疯能怎么办?”哪像现在的丫头们,即使没这片茶地,出去打工也能活。
江国泰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也拍着手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头大家伙到市里,我请大家伙吃饭,马上就是年夜饭了,都回去热热闹闹的吃个年夜饭,咱们过完年再干!”
村里壮小伙一下子来了四五十人,还有很多壮劳力壮小伙想来干,都找不到活了。
谁看不出现在村里就江国泰最出息?江国定哪怕是个镇长,在这十里八乡有什么事,说不定都没有江国泰一句话好使,都想着能扒上江国泰,所以江国泰一句话,二房三房和部分大房的人,能来帮忙的,全来了。
江爸也在荒山中,和江红兵他们一起,奋力地砍树,再和江红兵一起,拖着砍下的大树,往江柠的宅基地边沿的地方放,江红兵还笑着说:“这些树放在着,有我们每天看着,保证不叫人偷了去,这么多树,当房梁如果有多的,就打柜子、床、桌子凳子也是好的。”
江爸看看距离荒山不过两百多米的自家房子,又看看荒山,只觉得心满意足。
他年轻时错过太多家中孩子们的成长,年轻时没感觉,只觉得身上背负了一座高山,压的他快直不起腰来,只想着赚钱还债,现在随着年龄增长,就越发想要孩子们都留在身边,尤其是这几年江松失踪,杳无音讯之后,他就生怕剩下的一双儿女也不回来。
前两年经历的和爱莲两个人过年的清冷场景,那滋味,真是在工地搬砖都没那么难受过,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自己的心,简直叫人发疯,他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三个儿女,一个都不回来。
现在好了,柠柠就在村子边上建房了,到时候她两个哥哥也在旁边,相互能有个照应。
他也不由佩服的看向江国泰。
江国泰他知道,行动力一向都是杠杠的,魄力十足,但是真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前一天说了分宅基地的事,第二天就把行动落实了,六亩地这么快就被整了出来。
他和江国泰比,始终欠缺了几分魄力。
江红兵过来问江国泰:“阿叔,这接下来的树根怎么搞?这么多树的树根,不好挖啊。”
江国泰说:“这有什么不好挖的?回头我调一辆挖掘机过来,年后先把这些树都处理了。”
一群人又扛着铁锹、斧头回去,众人的脸上都是兴奋之色,尤其是年轻人,跟着江国泰,总有种自己村子在蒸蒸日上,日子越过越有盼头的感觉。
许家村和小江家村,还有更远一点的吴家村的人,也都带着复杂的神色回去了。
他们回去后,就有他们大队和村子的人向他们打听:“我听我家大姑姐说,江家村正在给女娃分宅基地,是不是真的啊?”
打听这事的,大多都是妇人,还有男人不满她们打听,训斥她们说:“别人家的事你少打听!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江家村的人啊?就算江家村给女娃分宅基地,关你什么事?他们还能给你分啊?还不快滚回去做饭!”
被骂的妇人心里不满,却不敢说什么,瑟瑟地转身回家继续做年夜饭,家里大老爷们儿糊对联的糊对联,看电视的看电视。
过年家里的活,都是女人的。
曾经有个网友说他理想中的生活,就是每天下班回家就有热乎的饭菜,他和老爸、兄弟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看看电视,热闹又有烟火气。
女网友们看到这个理想中的生活顿时觉得惊悚了,那他们在喝酒聊天看电视的时候,在准备热乎乎的饭菜的人是谁?
是的,都是家里的女人。
男人口中的温馨家庭生活,立刻成为女人眼里的惊悚恐怖片。
这样的恐怖片,就是这个年代普遍的现实。
男人们都垂头丧气,或是想不通的找村里男人们吐槽去了:“江家村的男人是不是都是软蛋啊?给什么女娃们分宅基地,那以后这些老娘们儿,不得爬到我们脖子上拉屎拉尿啊?”
他们是真想不通,怎么还有男人同意给女人分宅基地的。
还有从许家村打听了消息的人说:“你不知道吧?好像是为了留住那个江柠,你想想看,她才考上大学两年,她们整个村子都通了路了,那山头种的茶叶,一年能挣好几万,他们村可不想把江柠留下来吗?”
“他们村的茶叶和路不是江国泰叫人修的和种的吗?跟江柠有啥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想江家村都穷了多久了,江国泰之前也没这么有名吧?我听说就是那江柠在他背后给他出谋划策,他才发了大财,不然他怎么早不发财晚不发财,江柠一考上大学回来,他就发大财了,你看看这条路修的,没个几百万能修的出来?”
“我怎么听说是江镇长就一个独生女,不舍得独生女外嫁,才决定给村里女娃分宅基地的?”
“嗨呀,都一样地!”
“那差不多了,这就说得通了!”
千禧年的年三十的跨年晚上,很多回来的年轻人,最震撼的话题,不是谁家赌桌上,又赢了几千输了几千,而是江家村给女娃们分宅基地。
这件事,原本还是小范围流传,但随着大年初二,外嫁的姑娘们回门,这个消息迅速的在十里八乡都传了个遍,甚至传到了乌江市和邻市去了。
就连王曦悦的父亲,都听到了这件事,跟他闺女打听这件事的真假。
他闺女虽是在城里长大的,可王曦悦也是他的独生女。
江鑫早就跟王曦悦说过这事了,王曦悦笑着和她爸说:“是真的,宅基地都整理出来了。”
江国泰本来想大年初一,让大家过个好年的,可江家村的人谁不想扒着他?都不用他吩咐,大年初一吃完早饭,就有积极份子,包括江红军和江红兵他们,就有抢着锄头、铁锹、斧头,来到荒山。
树桩他们是挖不动,但地面上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可以先捡到一边堆起来,到时候是加高地基也好,还是做别的,这些石头都是用得上的,省的再去山上拉石头下来了。
年初二江姑姑和小姑父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下船就是码头,看着这完全是水泥浇筑的码头,还有堤坝两旁每隔五六十米就种植的一颗小柳树,还有用竹竿架起来的野生枸杞。
江国凤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对家乡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的很,看着竹竿上的牌子,惊呼道:“这居然是枸杞啊?我滴娘哎,我小时候这东西到处都是,我们肚子饿的半死都不敢吃,早晓得这是枸杞,我小时候就摘枸杞吃了!”
她的一双儿女也好奇的左右张望着看外公外婆家完全变了样的环境。
其实冬天他们过来感受不大,河滩只剩下残荷,与往年相比稍稍好一点的是,往年每到冬天,河滩上的野生莲藕被人挖的乱七八糟,河滩上到处都是翻过来的泥土,坑坑洼洼,今年却还有水,皑皑白雪中,浅银色湖面上的点点残荷,像一副漂亮又干净的水墨画。
江国凤去年就听说娘家分茶地了,但因为生意忙,都没有过来看过,这次回来后,带着丈夫汪大伟和一双儿女,先去了她爷爷奶奶的坟茔上了坟,烧了纸钱,然后就看着被手势出来的整齐的山头。
家门口的山头,因为要留着砍柴,现在种的还是毛栗子树和柿子树,还有些桑葚,茶山是以火炉山为中心,向下种的,今年大房四房收拾的,就是紧挨着火炉上边上的朝北边的山头,光照没有去年那座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