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宅基地的事, 江爸特意拎了一壶米酒,还有一大包江妈做的腊鸡腿肉。
江妈带回来腊鸡腿肉有几十斤,这家送一海碗, 那家送一海碗, 也根本吃不完,年初二她打算再给哥哥、弟弟、妹妹们家里送些, 再剩下一些,给江柏、江柠带到学校里吃。
想到这个年,江柏江柠都没有回来,江妈又恨恨地想,“我还给他们肉吃, 我就是喂猪都不给他们吃!”
当然,这也只是气话。
原本江柏江柠没回来的时候, 她满心都是发飙把他们创飞的想法,现在都和江松一样, 只剩下担心,如今信件没有、电话不通,哪怕她对江柠再怎么忽略,也不觉得几个儿女是不回家也没有消息的人。
之前十多年的江柠听话懂事的印象,并不是一朝一夕磨灭的, 哪怕江柠此前叛逆, 也只当是她不愿意出钱给她交学费导致的, 在江柠的秉性上, 哪怕她嘴上说着, 指望不了她养老, 可在心底,隐隐的依然知道, 如果以后儿媳妇不照顾她,她能靠的依然是江柠。
大年初二家家户户要迎来姑娘姑爷回门,村子附近的,一般年初一就上门该吃饭吃饭,该办事办事。
江爸拎着白色酒壶上门的时候,还站在院子外面喊:“二哥!二哥!”
江爸喊大队书记二哥,喊屋后的江镇长‘四哥’并不表示大队书记比江镇长大,而是按照他们各自在家里的排名喊的,大队书记在家里排行老二,江镇长在他自己家排行老四,江爸比两个人年龄都小,都称哥哥。
喊了好多声,多到江爸都要以为,大队书记不在家,走亲访友去了,里面才有人打开院子门。
是大队书记的儿子江胜志。
江胜志比江松大一岁,也比江松高一届,现在读大二了。
不得不说,大队书记的基因强大,一双儿女都跟大队书记复制粘贴的长相,个子都不高,圆头圆脸,但是可能是读书人的缘故,看着都很斯文。
他打开院子门,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而是冷淡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爸笑着问:“二哥在家吗?我过来找二哥问点事。”
江胜志面无表情:“有什么事等年初五之后吧。”
江爸察觉到有些不对了,依旧笑着说:“初五之后我都走了,来不及,我就一点事情,你爸在家吗?”
江胜志朝屋内喊了一声:“爸!江松的爸爸来找你!”
屋内这才传来一个个淡淡的声音:“进来吧。”
江爸进去后,大队书记并在堂屋,而是躺在房间的床上,看上去有些感冒不舒服,他穿着厚棉衣,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淡淡地看向江爸:“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爸看到大队书记吓了一大跳,不过一年没见,眼前的大队书记像是老了十岁,原本只是零星夹杂的一些白发,现如今,居然白了大半,差点让江爸没认出来。
江爸连忙将东西放到桌上,坐到大队书记面前担忧地说:“二哥,你这是怎么了?咋头发都白完了?”他左右看了看:“我嫂子呢?”
大队书记掀起小眼皮,淡淡地看了江爸一眼,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说:“你嫂子在吴城陪荷花呢。”
江荷花坐牢的事情,被大队书记死死的压下了,夫妻俩一点都没透露。
村里不是没有在吴城上学的其他学生,但在吴中和一中这两个好学校的,就只有江柠、江荷花,和一个大房的男生。
大房的男生和江荷花一样,都在吴中,却不同班,也在重点班,父亲是村里的水电工,他自己也读的理科。
但他和江荷花一样,和村里其他不读书的男孩子们,仿佛有壁,村里男孩子们一般也不会找他和江荷花这样成绩很好的人玩,初中时,还有人找他借寒暑假作业抄,到了高中,村里男孩子们还在读高中的也极少,更别说他还是吴中的了。
大队书记还在放假之后特意去他家,跟大房的男生谈了谈。
这个男生回家,也只是和他爸妈说了江柠竞赛拿奖被提前保送到京大的事,这男生的爸在上坟的时候遇到江爸,还想和他说呢,结果江爸当时因为三个儿女都没回来,自觉抬不起头丢人的很,一点说话的兴致都没有,拿了铁锹就走了。
男生的爸回头还和儿子们嘀咕,这大个子,怎么两个儿子女儿都考上大学,还是那样好的大学,不说摆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至少也得露个笑脸吧?怎么还拉着一张脸,跟死了亲人一样?
他媳妇就瞪他:“这要是江松考上了大学,你瞧他们会不会摆三天流水席!”
想到江家另外两个在村里毫不起眼的儿女,水电工不解的摸了摸脑袋,嘀咕了一声:“大个子也是糊涂。”
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在二中读的,一个在三中读的,几个在镇上读的,今年严打被抓紧去的太多了,大家的重点也都在被枪毙的几个混混身上,而不是被判了三年的江荷花身上,很多人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却不知道这个人具体叫什么。
二中的那两个男生,一个在初中时就搬到吴城去住了,也是大房的,过年都很少回来过年,三中离一中二中比较远,知道有这件事,但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们村子的江荷花。
江钢琴倒是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读的师范并不叫吴城师范,而是坐落在在吴城与他们市之间,距离市郊的地方,从吴城过去坐车还要三四十分钟,位置和主城区离的很偏,消息实际上是最不灵通的。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当时就是江柠和江荷花,回来还想和江柠八卦这件事呢,毕竟江柠也在吴城上学,离八卦中心更近,或许会知道的更多些,谁知道回来找江柠,江家大门锁着的,门口蒿草长了一人多深,江家根本没人。
她回家和她妈妈说起这事,她妈妈就啐道:“活该,你在外面可千万别跟这些嚼舌头的人一起玩知不知道?”
江钢琴乖巧点头,又挨着她妈妈说她在学校的趣事,还有她暑假参加歌唱比赛,交到了两个好朋友的事,她好朋友还约她过年后,去她家里玩几天。
这头,听到江荷花和荷花妈妈过年居然不在家的江爸疑惑地问大队书记:“荷花还没放假啊?”
他心想,是不是一中吴中又打擂台,不会是学校不放人回家吧?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让学生回家过年啊,学生不放假,老师们还要放假呢。
大队书记看着江爸脸上清澈又愚蠢的表情,他虽生病,但整个大队有什么消息,他都最灵通,年前这几天,他虽不在大队部,可大队部有什么事,他都知道,自然也知道江柏打电话回来,说过年在外勤工俭学不放假,和江爷爷江柠回来过年的事了。
没想到的是,江松也没回来,也没打一个电话回来。
一时间,他竟不知江爸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江爸被大队书记那冷漠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二哥,你哪怕是工作重要,也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呀,你这……咋头发都白完了?”
他是真心实意的为大队书记感到担忧。
大队书记收回目光说:“没什么,说说你有什么事吧。”
江爸这才换了笑脸说:“嗨,就是我家宅基地的事,二哥你晓得,周围这一片,就我家房子最矮了,前几年欠了许多债,没办法,现在松子大了,要不了两年就要娶媳妇,我就想着,先把房子盖起来,哪怕先盖个平房,松子回头结婚也有地方住!”
大队书记垂着眼皮,“哦,要宅基地啊。”他没有给江爸选择的余地,说:“这上面的宅基地,都分完了,你要宅基地,就只能往下面分了。”他又掀起眼皮,靠在床上:“我记得大队部前面就有两亩地是你家的吧?那就那里吧。”
江爸惊讶地看着大队书记:“那里那哪行?地势太低了,哪能建屋子?那不是要年年发洪水?”
问题是,这块地就紧邻着沟渠,每年水电站从河里抽水上来,都要通过这条沟渠,他家田埂只比沟渠高一丢丢,作为水田当然好,都不用另外想办法取水,只需挖开一个小沟,河渠的水就能灌入农田,可用来当宅基地,那简直是年年洪涝。
大队书记抬着眼皮说:“那块地怎么不好?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吗?刚好一人一块,两亩地两个儿子一人一亩,还能建在一块,围个大院子,还能种些蔬菜,又紧邻马路,以后路修通了,你就是开个店,都不愁生意。”大队书记语重心长地对江爸说:“我也是为你好,才想到那块地,你自己想想,除了那块地,村里还有哪里有这么大一块地的,除非你是想往山上建。”
他声音淡淡的:“你要想往山上建也行,山脚下还有几块地。”
除了原本就是住在山上的,有几个人想把房子建在山脚的?可能会有泥石流,不安全不说,山上还有狼。
他们这地,虽然背山面水,村子却并不在山脚下,而是在村子与山之间,还有很多山地,这些山地大多种着冬小麦、冬油菜、红薯、蔬菜等,就算真发生什么泥石流之类,也不会影响到村子的安全。
江爸想说,电影院旁边还有块不小的地,大队书记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说:“电影院旁边的地,年轻爱国和爱红家跟我定去了,再说,那也是大房二房的聚居地,即使不给爱国爱红,你难道要住到大房二房那里去吗?”
他又劝江爸:“你要觉得地势矮了,就加高一点嘛,又不是不让你加高?”
可加高地势,说的轻松,实际上没有个七八千块钱,两亩地的地势,哪里是说加高就加高的?
江爸也不是傻子,没有遇到过大水,真正发洪水的时候,他家现在住的地方地势比下面的那两亩地,高三四米,可那些年发大水,水位都淹到他家防水高台的石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