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的豆腐梆子声,穿过岁月,一直响彻在柳钰萤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每年秋天收割了黄豆以后,会先用木棍桥一遍,敲不下来的便会用石碾子碾黄豆秸秆,打黄豆和打高粱的时候,都会用到石碾子,在石碾子的两侧有转轴,可以把绳子栓在上边,然后套在肩膀上,一圈一圈地碾,直到把所有的豆子都碾下来。
每天下午放学后,柳钰萤姐妹三个都要和妈妈去村里的石碾子上磨豆瓣,俗称“推碾”。“推碾”是村民加工农作物的唯一方式,玉米、黄豆、高粱、小米,都需要用石碾子来加工,所以,村里的石碾子经常需要先排队,谁去早了就把粮食袋子排在后面,轮到谁,谁用。
村里一共有两盘手推石碾,在实行集体所有制的时候,村里一共有四个生产大队,一队和二队共用一台石碾,三队和四队共用一台。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以后,村民还是沿用了以前的习惯,到自己大队的石碾去加工。
手推的石碾子和用肩膀拉的石碾子略有不同。用肩膀拉的石碾子是单独的,手推的石碾子则是组合的,构造也略有不同,由石头的磨盘和石碾子两部分组成,石碾子的外圈套了一圈外轴,每根轴子上带着一个孔,把从家里带去的木棍插到孔里,每人推一根木棍,利用合力把碾子转起来。一般是章会琴自己推一边,三个孩子轮流推另一边,在推的同时,章会琴便会用手里的炊帚,不停地把溢到外圈的豆瓣扫到内圈,然后再反复碾压,不停地扫,不停地一圈圈碾压,直到碾成比较均匀的豆瓣。
豆瓣碾完以后,章会琴需要把碾碎的豆皮,用簸箕给颠出来,石碾的旁边,有一条沟,既是村里的排水渠,也是各种农作物处理物的排放地,推完豆子、高粱和小米后,都需要用簸箕把加工完的外皮颠出去,遇到加工高峰期的时候,水沟旁边会站一排妇女,头上围着头巾,颠着手里的簸箕,不同农作物的外皮不断地飞进沟里、飘在空中,也刻在了柳钰萤的记忆里。
豆皮清理干净以后,三姐妹帮着一起把豆瓣抬回家,章会琴就把所有的豆瓣都放在桶里,加水泡好。
豆瓣泡好以后,需要加工成豆糊,姐妹三个便又要跟着一起去“推磨”。磨盘和碾盘不同,碾盘比较大,是属于村里集体用的。而磨都是自家的,村里比较大的家族,家族里便会有磨,“推磨”的原理和“推碾”有相似之处,也略有差异。物理原理基本相同,都是靠不同的碾压来实现加工,不同之处是石磨有两层组成,最上层有个孔,把需要推的豆瓣或者泡好的玉米面放到孔里,通过碾压,加工好的豆糊或者玉米糊落到下面的一圈石碾台子上,石碾台子由一块大石头凿成,外圈高,里圈低,以防豆糊或玉米糊流出去。在石碾台子的终结处有个平滑纵向的出口,出口下面接个桶,加工好的豆糊或者玉米糊便会流到桶里。
“推磨”和“推碾”一样,都需要一圈圈不停地转,但磨比碾小,阻力小,距离短,所以转的频率更高。刚开始推的时候,转几圈是有些头晕的,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每次推磨的时候,柳钰萤总会不自觉地看向旁边窝棚里栓着的驴子,那是大伯家的驴,在一圈圈转的时候,听着驴发出的嘶鸣声,柳钰萤不知道,不停在转圈的人和驴,到底有什么区别,不停地重复和不停地打转,却都逃不出命运的圆圈。
开始的几年,都是用人工来加工豆糊,后来因为效率太低,柳忠义便又添置了一台电磨,每天凌晨两三点钟,柳钰萤都会在机器的轰鸣中醒来,她知道,那是父母又在加工豆腐了。
豆瓣照例还是提前一天泡好的,凌晨两点多,柳忠义和章会琴便会起床磨豆糊。豆糊磨好以后,便是架一口大锅烧水,水烧开以后,便会把磨好的豆糊倒进一个包袱里进行挤压,包袱是用专门的布制作而成的,纹理细密,把水过滤出去,豆渣会完好无损地留在里面。
过滤出来的豆渣一部分用来喂猪,一部分会被章会琴加点香菜,炒成菜,柳忠义和章会琴每次都会吃得津津有味,但柳钰萤姐妹三个却一点咽不下去,粘粘的豆渣堵在嗓子眼,无论她们怎么努力,都感觉咽不下去,她们想不明白父母怎么会爱吃那么噎人的食物。后来当柳钰萤第一次在课本上见到“食难下咽”这个成语的时候,那一盘盘炒豆渣便立马从脑海里蹦到了书本上。
豆汁挤好以后,便需要反复加热烧开。烧开以后,留一部分装到一个桶里,准备卖豆浆。剩下的部分则会兑入卤水,柳钰萤在见到这道工序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总爱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卤水就是豆浆变成豆腐的魔法师,本来白白的豆浆,放入卤水以后,立马变成了一块一块的豆腐脑,原本白色的汁水也变成了清亮的带着微微绿色的浆水。
把一部分豆腐脑装到一个桶里,留着卖豆腐脑。剩余的豆腐脑会被装入一个非常大的方形木头模子里,用包袱包好,上面压上石块进行定型,时间到了之后,把石头拿开,模子打开,就是成型的豆腐了,这是一屉的豆腐,完成以后,两口子要按照相同的流程,再做一屉豆腐出来。
两屉豆腐都做完以后,天也蒙蒙亮了。柳忠义和章会琴便会分别将豆腐装到两辆手推车上,每辆车上都装一屉豆腐、一桶豆浆、一桶豆腐脑,两个人便每人推一辆车,手持一个木头梆子,沿着村子开始叫卖,“梆梆梆”的声音便会响彻在整个柳家沟,也一声声敲进柳钰萤姐妹三人的耳朵里。
有时卖得好,柳忠义两口子六七点钟就能到家,赶上卖得不好,两个人要去临近几个村子转着卖一圈才能卖完,回到家就接近中午了,匆匆忙忙把钱清点一番,照例把整钱收起来,把零钱归置好,便又要开始准备下午的活。
在柳钰萤的记忆中,父母是铁人,从早到晚都在干活,从没睡过一个懒觉,也从没看见他们闲着呆过一天,更没看见父母有什么娱乐活动,只知道他们一天到晚都在忙,仿佛他们的生命就由两个字拼成: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