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走过多远的路,才能被称得上成长。
而要走多远的路,才能去到你想见到的人身边。
“陈子游,你现在还活着吗?”
在路上,诸芸婷不断低声问着,似乎也是在问自己,问上天。
而这一路走来,竟没有任何人能给出一个肯定答案。
名为陈子游的这个人,似乎在三年前,就连同他的骄傲荣誉,一同人间蒸发,不留痕迹。他走之前留给社会大众对他的唯一记忆就是一个辜负了所有人栽培,背叛国家荣誉和期待,缺乏职业精神的叛徒。
三年前,他站在世界级最高的舞台上。
他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全力以赴,即败犹荣,为国争光。
而他选了另一个最耻辱的选项,当众退赛,让自己祖国蒙羞,颜面扫地。
“一个人在社会上能销声匿迹这么长时间几乎是不可能的。”
难怪陈非非说她就像追逐一个不存在的亡魂。
葛国明是一个酒吧的老板。
当她找到葛国明的时候,后者比起当年似乎又老了不少,穿着油腻的夏威夷风格衬衫,一身酒气,满脸憔悴,眼窝深陷。隐约能看出来他年轻时候的些许英挺风流。
“子游。”
像是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葛国明就像是忽然醒了,双眼清明了许多,而当他嘴唇陌生地读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又似乎瞬间衰老了几年。
“和你一样,我也已经三年没见过他了。中间我也有一段时间在打听他的消息,但大多数反而会被人恶意质问我和子游的关系,问我是不是和这个人有关系。但我很羞愧的是当时的自己因为心里种种顾忌,不能承认。”
他一边说,一边从酒柜里取了瓶酒,询问了诸芸婷一下时间。
“五点了。”
“嗯,那就到喝酒时间了。”
葛国明不假思索地倒了两杯酒。
诸芸婷有理由怀疑不论她回答是什么时间,葛国明都会点头说是喝酒时间到了,口气平稳得就像医生嘱咐的该吃药了一样。
他把其中一杯熟练一推,酒杯丝滑地滑向诸芸婷,在其面前稳稳停下,滴酒不洒。后者轻轻点头。
“子游.......他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姐姐葛秋叶的孩子。因为我和姐姐的年龄相差有些距离,姐姐生下子游的时候,我年轻无知,争强好胜,四处闯祸惹事,家里父母都管不了。所以当时的姐姐经常需要同时照顾我和子游。他的小时候我基本都有参与,所以看着他长大,也有种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的感觉。”
葛国明喝酒的习惯是先抿一小口,漱漱口,让舌头口腔熟悉了酒精的味道,再一口吞咽下去。他边喝边说。
“也许是因为家庭变故吧,子游懂事得比别人都快,都早。在别人还需要爸爸妈妈照顾他们的时候,子游已经像是小大人一样,开始照顾妈妈,以及他不成器的年轻舅舅了。”
“听上去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啊。”
诸芸婷很难想象陈子游在那一刻背负的心理压力,以及他为何做出这样选择的背景原因。
“为什么.......”
“因为他妈妈死了。”
葛国明平静地给出诸芸婷苦苦追寻的答案。
“.......”
“只是这样吗?”
诸芸婷心中有所释怀,又忽然升起一种隐约的失望。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望以后,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当年就有人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家中变故,导致陈子游这个号称世纪一遇的天才选手不能参赛。
“你要想知道陈子游当年为什么放弃,你就要先知道陈子游当年是为了什么而选择走上的这条路。”
“他妈妈是如何过世的?”诸芸婷斟酌着问。
是车祸?是疾病?还是什么意外?
从懂事的陈子游身边夺走了他挚爱的妈妈,所以才打击如此巨大。
“车祸?重症?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小姑娘,如果事情是像你想的那样,那对子游来说,可能还会好一些。”
葛国明平静地说,他的目光沧桑,像是看穿了一些事情,但却又不得不被这些事情拖拽着。
“你是从陈松勇那里找过来的,他没有事前和你说过,子游妈妈,我姐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是有一些描述,但是为了事实真相的客观,我还是希望尽可能........”诸芸婷说。
“陈松勇就是个人渣败类,口口声称为了家人孩子,但他其实从未真正为子游着想过,你以为他现在后悔了,想找子游回去了,他良心不安了,意味着他就变好了吗?不,他想找回陈子游,只是想为了他的新家庭新孩子,再一次把陈子游抛弃掉。无论你让他在他的新家庭和子游之间选择多少次,子游都不会是他的第一选择,他作为亲生父亲,只会一次又一次不断地抛弃他。当年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给他打那个电话......你要是想理解子游的故事,不光是了解陈松勇,你还要了解我姐姐,葛秋叶。”
葛国明打断了她,目光看向远方:“因为子游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们。”
“而我挚爱的姐姐,生前是最反对子游去训练的人。”
诸芸婷有点吃惊。
“但一开始,她还不是这样的。”葛国明缓缓说。
“小时候,老话常谈了,我们从小家里都是重男轻女的,并非我们家庭特别,而是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所以姐姐在家里从来得不到足够的关爱..........说句糟糕的,当时我要是和姐姐同时掉水里,家里所有人会毫不犹豫先捞起来我,把姐姐扔在一边,不管不顾。说句更糟糕的,这个命题的前提还可以是我已经在学校里面参加游泳训练一段时间了,而我姐姐从来没有下过水,对游泳一窍不通。”
“但即使如此,姐姐也非常坚韧大方,善良又漂亮,学习很努力,从来不会吝啬她的东西,就是只有一口辣条,大半都会进了我的肚子,她宁愿不吃,也会给我。从学校毕业以后,她开始在小学里面担任老师,那时候我也才读小学,她经常会偷偷给我补课,不管我有多不情不愿。”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认识了陈松勇,长得高,长得帅,一张嘴巴又能言会道的,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姐姐很快就在他的感情攻势下沦陷了,那时候放学回家路上,路上昏暗,只有她的眼睛比路灯和星星还要明亮,她还会偷偷和我说,陈松勇是她见过最好的男人,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后面句话是陈松勇他说的吗?”那时候的葛国明反问她。
“对啊。”
“男人那张破嘴说的鬼话你也敢信啊?”葛国明撇嘴,不屑一顾。
“人总要信点什么才能往前走的!”
葛秋叶正值一个女孩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只是轻轻抿唇一笑,就像是一百朵花儿同时绽放,融冰化雪,美得触目惊心。
“以前我就相信你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会照顾我们的小男子汉,你看现在你也是个知道送姐姐回家的小男子汉了呀!”
“啰嗦闭嘴吧你!”葛国明低下头,含糊不清地说:“我才一点都不想送你回家呢!”
“明明我们都住在同一个地方吗?”姐姐娇笑着。
葛国明红极了脸,默默低头加快脚步,假装听不见后面的姐姐喊着他的名字。
......
“啊.........”
二十年后的葛国明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姐姐已经不见了,连同姐姐的孩子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