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李恪,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圆领冬衣,戴着胡人款式的毛皮的帽子,裹着披风,带着自己的一队私兵,化作民间行商,一路快马加鞭的奔波,先去了扬州。
那时候扬州刺史也才将将接到了圣旨,正在调集人马,准备去打仗。
他进了扬州城,一路上见了许多年轻人,背着刀枪准备离家,一家人出来相送。
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穿着绸缎的。还是小门小户衣衫单薄的,都是哭哭啼啼,泪眼婆娑,像是去送死一样。
李恪看着这景象,多少有些觉得奇怪。
因为大唐从建国之初,就好战盛武,太宗皇帝更是一路推平似的,打下来的江山,又常年与番邦征战,胜多败少,大唐兵士的精神风貌,在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来。
他当初在封地,即便偏远,民间也都是朝中各个将领打胜仗的传奇故事。
像李靖、尉迟敬德等人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
甚至有人拿他们两个的画像,做门神。
如此风气之下,许多人都当打仗,是一个建功立业,获取高官厚禄的机会。
不能说没有不想去,怕死的,但是整个风气定然是斗志昂扬,积极的。
像现在这样一眼望过去,一个个的蔫头耷脑,像是要必败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随行的侍卫见吴王一直盯着一旁看,于是拉着缰绳上前,小声地说:
“王爷,要不要下马歇歇脚?”
李恪醒过了神来,见不远处正好有一茶楼,他便应了,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了侍卫,往茶楼里去。
扬州城富庶,路边随便一茶楼,看着也不比长安的差多少,只是门匾廊柱上的雕太过于繁琐精致,没有长安大气。
吴王李恪上了楼,见楼上男男女女都有,但是大多都是三四十往上的年纪,好多都坐在楼边儿,朝下头的街上看,气氛有些凝重。
连旁边乐奴弹琴唱曲的声音都压不住。
李恪出来就是为了了解事情的,他有心找了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出声问道:
“诸位都在看什么呢?”
旁边喝茶的人瞄了他一眼,见他气度不凡,身材壮硕,眉眼英气,又带着许多人,便客气地拱手,小心翼翼地问:
“这位可是官家人?要去打仗了?”
李恪一愣,抬了手臂,将胳膊肘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说:
“不是,行商而已。”
那人看了一眼跟着他坐了两桌的健壮儿郎,清一色的傲然气势,明显不信,便撇了撇嘴,说:
“不像。”
但是茶楼里的人,明显都对他们很好奇,纷纷拿着眼睛瞅了过来,一脸的探究。
说不像的那个人,最是好奇,他见李恪笑容和善,便反了身子,面对着他们坐着,伸长了脖子问:
“敢问,你们觉得,这回这叛军,咱们还能打赢么?”
李恪眸光转了一下,露出了些许雪光,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舒服,但面上笑着问:
“为何会这么问?大唐在你的心里,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人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了,但是却也想不到他多大的官儿,只当是个领兵的,于是连忙解释道:
“不是我觉得怎么样,那文佳皇帝,听说是九天玄女下凡,跟着她的人,都受仙法保护,要不然她一个女人,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跟随,还连下了两城?”
李恪冷笑了一声,说道:
“叛贼女匪就是匪,什么狗屁的‘文佳皇帝’!我当是因为什么,路上的人都垂头丧气,原是这个原因?愚蠢至极!”
那人一听挨了骂,便翻了个白眼,也没敢骂回去,就又气哼哼地转身坐好了。
这个时候,小二上来上了茶。
刚刚过完了年节,茶水一入了茶盅,热气便通通的往外冒,看着很是暖和。
坐在最远处的墙角的一个白胡子老者,突然感叹地出声说:
“也不全是因为听信了谗言,大多还是不想打,不忍心。”
李恪瞧了过去,见那老者穿着虽然不见的贵,但是干净体面,面善,愁容,于是便站了起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
“老人家若是不嫌弃,请过来同桌共饮,随便聊几句,我初来扬州,实在是好奇。”
那老人家很是认真地瞧了李恪一会儿,或许是存着想让官家人知道民间疾苦的心思。
他犹豫了一会儿,便起身,坐了过去。
两人对面而坐,老者客气地拱手见礼,直接说道:
“听这位口音,像是长安来的,听说长安遍地勋贵,或许能让官家知道这里的情况,老朽就多说两句……”
他顿了顿,便开始讲述睦州的情况。
其实一开始,那洪水的影响并不大。
那一年,雨水比往年都要大一些,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将庄稼淹没了大半,睦州百姓的收成减半。
减半其实也没有多大影响,毕竟睦州跟扬州差不多,富庶,前几年一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再不济,也存了些钱,买粮就是了。
过了这一年,下一年只要年成好,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惜,睦州的刺史,早将常平仓的粮食,都卖出去酿酒了。
他已经这么干好几年了。因为每年都要囤,每年都用不上,他卖出去的钱进了自己腰包,谁也不会知道。
那一年,睦州附近几个州,因为天气影响,粮价暴涨,睦州守着常平仓,本应该抛存粮,平抑粮价。
可是因为空了,只能坐看粮价上涨,周围的粮商见有利可图,纷纷抬高了物价,一时间吃穿用,都跟着涨了一大截。
这还不算,睦州刺史,怕朝廷知道他卖了常平仓的粮食,也不敢上报朝廷。
因为他不好解释,为何洪水不大,却需要救济,连税都交不上了。
于是,收成减半,物价上涨,加上捐税照收,一下子便将睦州的百姓彻底掏空了。
白胡子老者叹了一口气,说:
“……我在睦州,有个外甥女,一家子从富裕,到饿肚子,也不过就两个月的时间。后来,他们夫妻没有办法了,又不舍得跟别人一样,卖儿卖女。
于是,就将两个年幼的孩子,跪着托付给我,夫妻两个满世界要饭去了,就等着熬过了冬天,明年再回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