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柔直接说:
“这些都无关紧要,我问你,最近陛下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么?”
彩衣想了好一会儿,问:
“什么样算是出格的事情?陛下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武柔想了想,又换了个方式问:
“那这样吧,他从感业寺回去后,有没有做什么,让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彩衣眼睛转了一下,才激动地说:
“哦……有这么一件事情,宫里传得可广了。说那天端午节,陛下去了朱雀大街的鼓楼,去看市井民风。
你知道,民间过端午,有河水的地方就看赛舟,没有河水的地方,就在家吃饭,避暑、吃粽子、喝雄黄酒。
大街上肯定没有什么好看的。
长安县令知道陛下要去,怕没有看头,就事先在鼓楼下头的准备了一场马球赛……”
李善站在鼓楼上,身后跟着的是几个侍卫,还有长安县令裴行俭。
他扶着栏杆往下看去,下头百姓人头交织,男子大多戴着幞头帽子,印的深色圆领袍,或者小翻领胡服,女子衣着更是多色搭配,繁华鲜艳,再加上黑色的发髻上戴着各式鲜,看着很是活泼养眼。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围观着下头的马球赛,随着场中得分的情况,和各种攻伐交锋时不时地叫好鼓掌。
端午节,虽然已经过了正午,但是天气依然很炎热,场中打马球的队伍,都赤膊上身,皮肤黝黑健硕,肌肉结实,额头上和胳膊上都绑着红蓝两色丝绸,用以区分队伍。
两方人马追逐抢夺,稍微走个神,恐怕就会错过了精彩的地方。
他亦是看得入神……毕竟是喜欢的。
自从大哥李承乾病逝之后,他对马球是又爱又恨,有时候想起来他们曾经在一起打马球的时光,他会开心的笑出来。
可是笑完了之后,又是锥心的疼。
因为他的大哥,就是在跟他打马球的时候,突然病倒的,从那次以后,命运天翻地覆。
下头蓝色队伍又进了一球,李善神情萧索地鼓了鼓掌。
鼓楼下人群密集的掌声离得远,他的鼓掌声显得清晰且突兀。
他突然再也没有了心思专注看下去,而是问身后的长安县令裴行俭,说:
“朕看打球的这几个,大多都是胡人,而且武艺不俗,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吗?”
裴行俭一听,迟疑了一瞬,躬身老实说道:
“回陛下……他们都是臣,在左屯卫做仓曹参军时的旧友,有的退了兵役,有的休沐在家,召集过来临时组建的。”
李善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了头来,用一双通透的眼睛看着他,温声缓缓地问:
“民间平时,没有这个项目?”
裴行俭亦是老实地回道:
“没有,怕陛下无聊,刻意组织的,百姓们闻声而来,凑个热闹。”
李善看着低着的眉眼,没有再说些什么,扭过头接着看下头的马球赛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招了招手,身边跟着的内侍连忙上前,俯首倾听。
他说:
“去宫中,将朕常用的那根球棍,还有马球拿过来。”
内侍听闻,转身应了就去安排人,快马去取了。
楼上的众人,包括裴行俭,都以为他要加入,于是劝道:
“陛下……天气炎热,再说人多眼杂,不比宫中干净。”
李善轻声笑了一声,说:
“你还知道天气炎热呢?”
裴行俭连忙抬起了眼睛,看了他一眼,见皇帝神情不像是恼怒的样子,眉眼宽和,语气也温柔,他便放了心。
他也就才刚刚三十出头,比皇帝大不了多少,又出身名门,从前在左屯卫军营中,就养成了疏阔爽朗的性子,便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下头马球赛打完了,宫中也将李善的球棍和球都取了过来。
众人仰首以望,都盼望着楼上的他说几句话,
这个时候,按照常理说,大约都会赏赐些东西的。
李善伸手摸了摸那根球棍,神情似有眷恋不舍,然后便递给了身旁的内侍,说:
“烧了吧,就在鼓楼下头烧,让所有人都看见。”
徐怀安顿时傻了眼,小眼睛都瞪成了豆粒子。
李善转过头来,很是肯定地又说了一句:
“去吧,告诉众人,国君之喜,可挟风动。朕从此以后不爱打马球了,免得众人迎奉,劳民伤财。”
徐怀安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裴行俭,捧着球棍和马球就转身下去,亲自去办了。
皇帝依旧没有动怒,也没有什么不悦的戾气。
裴行俭却尴尬地冒汗,他连忙一撩衣摆,利落地跪下拱手道:
“陛下……是……是臣思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李善看着下头,徐怀安已经弄来了火盆,将球棍和马球都一并扔了进去,本来都是木制的东西,很快便燃起来火苗来。
一边烧,徐怀安一边当着众人的面,将刚刚李善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达了出去。
他本来就是传旨内侍出身,声音洪亮,字正腔圆,韵律中带着大气。
打马球的两队人,纷纷露出了惊惧的神情,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朝着鼓楼的方向俯身跪拜。
李善平和地说:
“你也是好意。下头的两个马球队,大热天的打得汗流浃背的,也是辛苦。可惜朕不能赏。
若是今日赏了你们,以后就开了这个头,定会有更多的人效仿,于国于民都不利。一会儿,你自己考虑,如何安抚他们。”
裴行俭羞的脸色发烧,低头道:
“是,都是臣的错,臣定会跟他们说清楚陛下的意思,然后自负酬劳,向他们道歉。
李善这才转过头看着跪着的裴行俭,说:
“朕来,是真的想看看寻常百姓的民风日常,你这么一弄,朕当真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幸好百姓们看得也开心,朕谁也不好责怪,只能如此了……起来吧。”
裴行俭甚是感激,下拜道:
“谢陛下。”
……
感业寺中,彩衣拉着武柔的手,两个人面对面,讲完了端午节的传闻。
武柔听完之后,露出了怅惘的神情,轻笑了一声说:
“这是他的风格,但凡遇见了利益相侵,就压抑自己。明明惩治别人就能达到目的,非得烧自己的东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