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十数里外的密林之内,盖聂将背上白玉随手抛下,任其摔在地上。
白玉吃痛,不满道:“我好歹也是秦王的半个老师,你就对我就不能客气一点。”
盖聂却不为所动,神色冷峻,沉声道:“东侯君杀你之心极重,恐怕你躲过今次,他仍会不依不饶,未必不会重重江湖,追杀于你。”
白玉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道:“东侯君内力深不可测,但我观他招法却也平常,想来多有退步,你我联手,未必不可胜他,况且……”
他说到此处,嘴角掀起笑容,负手而去。
盖聂疑惑不解,但又发觉他话中似有深意,遂追问道:“况且什么?”
白玉步伐一顿,虽停住身形,却仍头也不回道:“况且我没记错的话,我和同侯粟的约定,你是见证人,并以自己剑心起誓做出了担保,那如果我真的违背了与侯粟的约定,进了大梁城,你真会应侯粟之约杀我吗,还是说你会违背自己的剑心,让自己的剑心蒙尘?”
盖聂闻言,默然不语。
一代剑道宗师,倘若剑心蒙尘,从此武功将再无寸进,剑不再是他的灵魂,而会成为他余生的梦魇。
此后用剑,他将身在炼狱。
盖聂的沉默,不是因他给不出答案,而是他的答案从来就只有一个。
如不是他与白玉同在秦王麾下效力,而是道左相逢,他也定会如侯阳一样向白玉挥剑,为天下苍生除此大害。
未来,大秦若真的能天下一统。
一统之时,也会是他杀白玉之日。
白玉似心眼,竟洞悉了他所思所想道:“你的杀气在动,你杀我之心一向藏得很好,莫不是之前东侯君的话乱了你的思绪。”
盖聂愕然道:“你知道?”
白玉声若清风,朗若明月,似是将人心映照,将其所想尽了然于胸,“我还知道,你的剑杀不了我,东侯君的武功也杀不了我。”
说话间,白玉身形陡然一变,高矮瘦胖变幻莫测,无穷气生出迷雾,化作有形之护。
同时他的气与身合,身与天地相合,转眼伤势尽去,再无半分萎靡。
白玉声音渐远,逐渐缥缈,“今日,我见过了侯阳的功力,也见过了你的剑,但你们却还未见过真正的我。”
随着话音一止,白玉也消失在迷雾之中,待迷雾退去,白玉已不见踪迹。
盖聂脸色异常难看,他自认为自己处处提防白玉,但最终还是低估了对方。
他从未想过这也是白玉设好的棋局,不惜以身犯险,来试探侯阳的武功,还有他的剑。
普天之下,能让他全力出剑的人不多,侯阳却正是其中一人。
盖聂心头一震:“白玉难道是在以身丈量天下高手?”
想到这里,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若真是如他所想,那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白玉所谋绝非助大秦一统天下这么简单,其目的究竟为何,却已不是盖聂一个剑客能想通的了。
但盖聂忽然想到了秦王,那个虽未执掌大权,却展露雄才大略的少年王者。
秦王信白玉如半个老师,那秦王对他又了解多少呢?
……
险峰之上,侯阳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一呼一吸间气息绵长,竟使疾风骤起,吹得四方碎石残叶凌空激荡。
如此奇景,久久不绝。
只因侯阳保持着如此动作,一直不曾起身。
云起云落,日月交替。
夜幕如天渊吞没白昼,繁星破虚无而点亮长空。
侯阳虽身在险峰,神思却飞至九天之外。
遥想当年,他走火入魔,逆反先天,毕生所求终成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一时之间,他无法接受,遂使道心破损。
不仅如此,他的好武之心也就此沉寂,如万年寒冰,彻底冻死。
此后,他的武功不断荒废,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
如今的他仰仗先天之身带来的无尽内力或可与当世顶尖强者一战,但却已胜负难料,不负昔年必胜之能。
而今日一战,却让他有所体悟。
白玉的诡谲手段,以及他超越世俗武功,和那近乎玄奇的招法,无不令他大开眼界。
甚至使他那颗早已死去的心为之一颤,似乎再次有了活力。
古往今来,练武之人不再少数,强者更是不知凡几,但无不欲天下无敌,横压一世。
但纵然如大日横空,却终有日落西山之时。
而天下无敌,也曾是侯阳的追求。
昔年,他为绝代大魔,虽不枉杀,却也打破纲常,以无数人的尸身为养料,创出“万魔朝宗”,炼就一身旷古绝今的深厚内力。
那时他沾沾自喜,自以为从此便可与天下群雄争锋。
可是未出齐国,他便遇到一位老者,老者年轻时曾在稷下西宫求学。
侯阳与他交手,虽胜犹败,却受益匪浅。
因为老者向他展示了真正的武道,也是老者毕生所求。
求得完满,破碎虚空。
如周公佐成王,定天下,遂得完满,超越世间,破碎虚空。
如老子骑牛西行,至涵古,一念使真气成云,化紫气三千里,破碎而去。
而所求不完满者,如孔子,武功之强,古今未有,纵是老子亦敌他不过。
可他所求圆满太大,以孔子的境界,本可忘之,从而破碎,但他却不愿,甘愿留于尘世,最终身死道消。
经老者点拨,侯阳也幡然醒悟,告别老者后,他试武天下,不为声名,只为寻得自己的圆满之路。
一甲子前,侯阳所求终得圆满。
同年正月十四,月圆之夜,他于泰山之巅,打破人身极限,开始破碎虚空。
可最终,侯阳失败了。
他于破碎之际走火入魔,重新跌落人世。
又因他一只脚超越世间,逆反先天,证得先天之体,重返少年时的样貌体魄,从此长生不老,内力无尽。
而且此时的他甚至内力可以化去人身一切痛楚、饥饿、毒素,并在内力作用下能够在各色恶劣环境中生存,如水下、地下、浓烟之中等等,甚至还可以以内力弥合一切伤口,只是时间相对缓慢
但他却也从此永远滞留于人世,不得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