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食物,李标当真是气血翻涌,双拳微握。
好一个便饭啊!
天降旱灾,城外饥民遍地,饿死胀死者不计其数,四处更有流民贼寇无数,本应该是他们这些官吏出大力气平灾的时候。
没想到这些人就是瞅准了这一时机,大口大口的吃着救济粮,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称之为猪也不为过。
饥荒之年,要做成这么一桌饭菜,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又要间歇性饿死多少人,李标都不敢去想。
他只怕自己一想,今夜梦中都是饥民的哀嚎之声。
反观身旁的范升金,笑吟吟的表情就没消过,看起来颇为奸诈。
李标真是怒极反笑,凝视着对方问道。
“你可有几個脑袋,能顶得住贿赂钦差大臣罪名?”
这般直白的话,已经表明了李标的心志。
然而对方根本不接话茬,依旧笑嘻嘻的说道。
“大人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请您吃的这顿便饭,可不花钱,您看到的佳肴啊,菜啊,都是我们城里省下来的,乃是我等自掏腰包给您准备的,绝无挪移公款的情况!”
说着,他便上前去,不动声色的赶走侍女们,让她们消失得无隐无踪,同时上前翻了翻那些菜肴,露出了他们本来的面目。
原来这一桌菜肴,皆是剩菜。
那鸡是切了一半的,鱼也是只有一部分,其他菜肴在汤勺的撩拨下,或多或少都显露出份量不足的样子。
做完这些以后,范升金又拉扯这声音,尖笑道,那模样仿佛是对这一刻早有准备。
“次辅大人您看,这些菜都是省下来的食材烹饪的,是下官为了摆得好看些,故意为之的,这才造成了误会,实乃下官之罪也,还望大人责罚!”
李标闻言心中一凛,再一次看清楚了那些简单的菜肴以后,心里暗骂此人狡猾。
对方恐怕就是一次试探,故意显露这些食材,金银,用来试探自己。
若是自己欣然从之,不必多想,那范升金必然会让后厨立马换一桌新菜来,同时那些侍女以及侍女手中的金银,立马也会奉上。
而自己若是态度坚决,据之不收,那他也会搞次等小把戏,用来蒙混过关。
偏偏这一招还有效,李标若是拿此事上报朝廷,想要严惩这范升金。
那不必多想,朝中必然有收了他贿赂的言官为其争辩。
这一来一回,绝对会浪费不少时间。
灾情一日比一日恶化,李标怎敢拖沓?
幸好李标也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手,控制情绪不过转圜之间,当即收起薄怒之色,露出老成持重的模样,点点头道。
“原来是我误会你了,你也莫要怪我,实在是灾情紧急,皇上严令罢了。”
“哎呦,次辅大人,敲您这说的什么话,挨点骂是下官应该的,您请上座,灾情细节咱们可以边吃边聊。”
“嗯。”
李标暂且压下情绪,落了座,未曾多吃几口,便继续询问着有关灾情的事情。
这范升金倒也有点本事,所有问题尽皆对答如流,好似胸有成竹一般。
然而一问道为何灾情还是如此严重时,他便支支吾吾,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李标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放下筷子,抚了抚长须过后,忽然径直问道。
“范升金,我观你言语,对于如何赈灾一事,总是吞吞吐吐。有话不妨直言,到底有谁在阻碍赈灾,本官即刻禀告皇上定夺!”
像是铺垫到位,那范升金连忙从椅子上跪到了地上,捎带哽咽的说道。
“回大人,实在不是我等怠慢,而是却有难处啊!这进省的粮道多被流寇堵塞,再加上天气炎热,多有损耗,一来一回,到我们手上的粮食已不足原定额度的三成,这三成中还要分一多半给各级官吏养家糊口,所以落到灾民头上的才这般少啊!”
李标一听,却没有第一时间驳斥对方,而是暗暗思索着其中的准确性。
因为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到各处驿站都在报告流寇四起的情况。
这些流寇已经隐隐形成了几股大势力,其中风头正盛的就是王二。
听名字虽然感觉此人不过是个路人甲,若非灾荒之年,根本上不了台面。
然而此人却有勇猛之处,乘着陕西大乱,带领饥民左突右撞,竟给此人打出一块地盘来。
不仅如此,另一股由王嘉胤带领的流寇也与此人有遥相呼应之意。
此等动乱时刻,粮食却有运输上的难处。
但是运进省内不足三成...李标觉得此处恐怕猫腻十足。
但现在他只能暂且先忍下来,只待暗中调查才行。
“你等辛苦了。陛下派我前来陕西,也并非有责怪陕西众官员的意思,反而是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李标内心疑惑,但表面上却像是被说服一般,露出了些许柔色,宽慰众人道。
范升金定力十足,皮笑肉不笑,只是道了谢。
但他身后的官吏们,则有不少人都露出了轻松之色,显然是认为此次计谋成功了大半。
双方便如此虚伪的又详谈了一会工作,李标这才以困乏为由,屏退了众人。
待得百官一离开,李标立马用起文房四宝,大笔一挥速写了两封信。
随后他便招来了自己的心腹,以及本次同行的一位锦衣卫百户。
两位武人到了李标面前,恭敬行礼后,询问道。
“次辅大人,您找我们有事?”
“嗯,本次灾情比老夫想的要严重,恐怕得劳烦二位一同走一趟,将次新建送给皇上了。”
两人迟疑的看着李标手上一模一样的两份新建,脸色尽有狐疑之色,困惑道。
“大人,这送信一封足以,怎还需另外一封?”
“先前那些官吏所进出陕西道路被阻,我料定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依我之见,恐怕有各地大族私募兵勇,伪装成流寇劫粮贩卖之嫌。”
李标端坐在书桌前,沉稳的将自己的看法给说了出来。
只是两位小年轻就没有他那般的定力了,一听这话,冷汗都冒了出来。
“私募兵勇...”
两人嘀咕着这句话,却不敢把另外一句话给说出来。
因为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李标也没打算与二人多谈,继续嘱咐道。
“皇上恐怕还不知这里的真实情况,你二人速将此信送往京城。我将左手这封信交予将军您,此信乃是迷惑敌人所用,沿路若是遭遇盘查,尽可配合。而另外一封信,小郑伱万万要藏好,我会另外派两人与你一起同行,骑快马赶至京城,将信笺送到锦衣卫处!”
“是!我二人定不负使命!”
两人说完,各自领了信,扭头去准备了。
李标凝视着二人的离开,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能猜到这些并不难,大明跌跌撞撞两百余年,也是到了暮年时。
一个王朝的暮年会发生什么,史书上已经记载的清清楚楚。
他李标又如何能不知呢?
“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标叹息了一声,又返回房间内继续伏案详阅文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