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项链往门外飞出去,刚好丫鬟推门进来。那小丫鬟先一步进来,早看到了明晃晃很有分量的不明物,一个躲闪,菱形的钻石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袁安淇的小腿骨上。
袁安淇冷不妨被这么一砸,剧痛袭来,她“哎哟”一声,弯腰捂着小腿雪雪呼痛。旁边的丫鬟见状,赶忙上前搀扶,董湫也是一惊,刚想上前扶一把,但转念想到梁沫生,简直后悔没把这丫头就这么砸死。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是一闪而过,她还得靠这丫头救命。董湫让人去拿药,等丫鬟把袁安淇掺到软椅上坐下,亲自上前去查看伤口。
所幸只是蹭破了皮,没什么大碍,丫鬟把药拿了来,董湫方才视死如归地枯坐在绒沙发上。
董湫见她今日穿了身寻常的白色透凉纱短褂,湘云纱的大脚裤,露出雪白的胳膊和纤细的脚踝,脚上是一双淡青色的丝袜配一双淡青色的鞋子,两条乖巧的乌黑辫子垂在胸前,袅袅的淡雅似乎是从后院的荷花池里飘下来的。
她此刻对外甥女的心情简直无法言述。起初看透梁沫生的心思时,她对这个小妮子恨得银牙直痒痒,凭什么她什么也没做,穿着身白衣裤,梳了两条羊毛辫就立时把情人的魂儿都给勾了去,只因为她貌美?年轻?我白六奶奶当年也年轻过,风头正健时还没有这个臭丫头片子。
不过在火车吹了一夜的风下来,她也冷静了许多。自己的本来目的并不是和梁沫生好,既然抓不到人,就得死死把钱抓紧了。她董湫绝不能人财两空,何况现如今严司令是拿命在威胁她!
他梁沫生看上这个小丫头了,索性给他送去玩儿也罢,只要军火拿回来了,反正袁安淇养来迟早也得替她做这些事。
深深地吸叹了一口气,董湫让丫鬟把钻石项链也捡起来,她接过项链凑到沙发边上,把钻石对着一盏荷叶盖绿色台灯在手里翻转着看,金刚石的光芒刺得袁安淇眼睛疼。
她不明就里地坐在旁边,小腿处还在一阵一阵地作痛,给她疼出了一身细汗,一眼看下去,雪白的腿上被钻砸出了个方方正正的红印子,边上是蹭破的白皮翻卷。
待丫鬟把药酒拿来了,董湫又想到药酒的气味刺鼻难闻,待会开了瓶子,一屋子难免被熏得满是呛人的味儿,于是让拿着药酒的丫鬟把瓶子先放下。再起身,董湫一个箭步走近袁安淇,悲壮而慨然地把项链往她怀里一塞,没等袁安淇反应过来,她又转回沙发上坐下,靠在了绒沙发上的缎子绣花枕上,短促地喘着气儿。
“这项链归你了!”董湫扔下这么一句话,沉默起来。脑子泥里混沙般得混乱不清,她所幸把支雪茄抽个没完没了。
袁安淇错愕地瞪了董湫半日,冰凉凉硬邦邦的石头搁在怀里,隔着层薄衣贴着她的大腿,压着她的神经,等着宣布审判似的,终于等到董湫对自己开了金口道:“安淇,你可知道一条链子够让你读多少年书吗?”
袁安淇之前云里雾里的猜不透她姨妈要做什么,此时听了这句话,连忙说道:“怕是够我读很多年书了。”
见董湫又不回答自己,自顾自地在那儿燃起一支香烟,接着补充道:“不过我读着书,也没有地方让我能把这么贵重的链子戴出去,不如姨妈还是收回去,自己戴着好。”
说完起身便要把项链给董湫拿过来,却被董湫用手势示意坐下。她犹犹豫豫地又坐了回来,干脆安安静静听她姨妈到底要跟她说些什么。
“我听你这口音,来北平这么几年也彻底改过来了,很是不错。不知道学校里成绩如何了?英文好吗?钢琴弹得怎么样?”董湫忽然做出长辈该有的关怀姿态,可是语气里找不到一点慈爱之意,更像是宠物市场选宠物时,问老板哪只更健壮,哪知更活泼。
“托姨妈的福,成绩将就过得去,英文勉强说个一二句,钢琴姨妈让人抬到楼下,我也日日练着,不过画画一方面,我实在没那个天赋……”
董湫光听这一口清脆温婉的声音便觉得满意,其实女孩子只要身家清白,脸蛋俊秀,其他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身外物。“你来这儿两年,自认姨妈我待你如何?”
“姨妈待我有如再生父母,供我吃穿,供我念书……”袁安淇把眉眼放低,尽量摆出一副恭敬孝顺的姿态。“人在屋檐下,焉得不低头。”这是此刻她心里唯一能想到的话。
“有如再生父母。”董湫在心里回味着,觉得很是受用,投奔她的那些个女孩子,哪个不说自己是她们的再生父母。
从荆钗布裙到锦衣华服,从破房烂瓦到西式洋楼,也有稍微读过书在她面前自恃清高的,无一不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她当然不会直接拿着利索鞭子往身上抽,她只会首先提醒她们,她们可都是自愿来她这儿的,她白六奶奶从来没有强人所难过。
“你方才说,没有场合戴这钻石链子,那姨妈给你提供些地方怎么样?”袁安淇的脑子“嗡嗡嗡”地开始乱响,她之前还小,见着那些出入白府的艳龄女郎只有单纯的艳羡,长大一点了,如何不明白她姨妈拿她们做什么用的。
“你还想继续念书?”董湫看袁安淇傻头傻脑地也不接话,怕她听不明白,干脆直奔主题。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丢出白府找个粗人配了,或者乖乖听她的话,这个小丫头没有其他的选择。
“安淇都听姨妈的。姨妈说念书,安淇就接着念,姨妈要安淇伺候,安淇也把姨妈当亲妈一般伺候着。
袁安淇小小的身子此刻有些哆嗦起来。她记得刚来的时候,一个照顾她的小丫头,颇有几分颜色,因为勾搭了不该勾搭的人,被姨妈踢给了府里一个扫地的瘸子,之后再没见过她的影子。
袁安淇不想嫁给他舅舅龌龊的儿子,更不想嫁给脏兮兮的瘸子,她眼下只明白,自己虽然吃穿用度与丫鬟不同,可本质里比丫鬟还不如。因为同样靠她姨妈养活,丫鬟还为姨妈做着事,而自己却偏安一隅地养尊处优。
蓦的想起之前自己的一些幼稚想法,比如喜欢梁沫连,比如真把自己当个爹宠妈疼的富家小姐,和门当户对的贵家子弟来场罗曼史。她竟然糊涂到差点忘了自己的出身,袁安淇此时羞愤极了,白皙的面颊上腾地升起了两朵红云。
“算了,你也还小,书还是继续念着吧,不过空余时间,我可能会带你到处走走玩玩。”董湫此刻听袁安淇唯唯诺诺的语气,知道她心里应该是明白了几分,索性又问道:“你那边有夜礼服吗?”
“只有一些家常的衣服。”袁安淇回答道。
董湫冷眼端详她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面颊上还有两片少女独有的淡淡红晕,眉目如画,当真是个清秀灵气的好模样。
她甚为恼火。本来这个丫头是应该再养上两年的,一来是跟自己养得熟一点,二来到时候出落地也更为成熟妩媚,哪知道偏偏让梁沫生那个混蛋看上了,偏偏自己又有求于她。董湫一开始就没看清这副牌的好坏,但自己的命现在还让别人攥在手里。
“好了,你回去休息,衣服我会找人帮你再置,明天学校里就先请个假,我带你去做些衣服,打些首饰。”董湫颇有些如释重负地沉了口气,丫鬟上来把袁安淇扶回卧房,又忙着给她上药。
袁安淇坐回自己屋子的软椅上,钻石链子此时被收拾到一个长方形的紫色丝绒盒子里装着,但她看它更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时刻预备着吞噬掉自己的豆蔻年华。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辗转了一夜,这里也不对,那里也看不顺眼。想起几年前刚来北平,刚进学校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白日里和人说话声如蚊蚋,声怕别人因为自己的外地口音而嘲笑自己,放学回来就拉着白舒铭,她陪他玩儿,他一字一句地教她说北平话。
那个时候的自己尚能改变,但从明天开始,不管过程如何,她要是跟着她姨妈出入了风月之地,酒楼,舞厅,她的那些个同学该怎么看待她?
不知内里的说不定会羡慕她姨妈亲自带她出去交际,年纪大些的,知道原委的呢?她听过一些女同学背地里叫一个女孩的姊姊是咸水妹,说是她家里家境一般,姊姊却成天在外面花销极大,不小心偷听到大人这么称呼,还嘱咐她们不要再和那位女同学打交道。
“如果是这样,那我还不如就此休学算了。”袁安淇存着这个念头翻了个身,念头却又换了一个:“不行,起码书念着,就没那么多时间被姨妈拉出去……”她这才发现自己心里仍是极渴望做个深闺小姐,继续不谙世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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