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总部大楼,源稚生发现自己的预想又一次落空。
总部的守卫力量确实较之以往森严了不少,但并非全部由犬山家的族人接管,而大楼内部运作井然有序,看不出有被人暴力夺权的迹象。
一路上遇见的人向他行礼的时候,面上都带着忧愁,不知是在为蛇岐八家的顶梁柱倒下而担忧,还是在为某种迫在眉睫的浩劫而发愁。
怀着种种疑惑,他跟着长谷川义隆来到了议会大厅。
看着那扇大门,源稚生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危机感,好似打开那扇门就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
可现在来都来了,就算他想要退缩,也得问其他人答不答应。
“少主,各位家主和和长老都在里边等着您呢。”长谷川义隆笑着说了一声,双手推开被众多执法人把守的复古大门。
庄严肃穆的议会大厅映入眼帘,五位家主站在最上方,家族长老和诸位高层分列左右,上百名执法人端坐于下位,全都目光灼灼望着门口。
如潮水般的压力随着议会大厅内众人的视线一起袭来,源稚生只觉自己的身心都跌至谷底,但依旧挺直腰杆大踏步走了进去。
沿着鲜红的地毯前行,接受一众无言的注视,源稚生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正在颠倒黑白的和服老者:
“源稚生,你究竟为什么要背叛蛇岐八家?甚至不惜向待你如亲生父亲的政宗先生下杀手?!”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蛇岐八家是极为注重礼仪规矩的家族,在上位者说话时底下人禁止议论禁止喧哗,但此刻犬山家主透露的消息过于震惊,以至于他们实在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少主不是一直待在美国吗?”
“少主可是家族未来继承人,怎么可能会背叛本家?”
这消息着实令人错愕惊骇,尽管没有人敢直言犬山家主在放屁,但心里大多是这么个想法。
五位家主中,犬山贺向来是比较不合群的那个,他很少参与本家的事务,只醉心于打造自己的风俗业帝国,像个老年昏庸沉迷享乐的色鬼。
年轻一辈普遍对犬山家持有偏见,只有老一辈才知道在犬山贺发迹以后,曾带领自己的家族走到了一個怎样的高度。
自古以来,酒肆、青楼就是最容易打探情报的地方,而犬山家身为风俗业的龙头老大,在这方面即便是本部的情报部门也不敢说稳胜一筹。
所以此刻无论他们心中感到如何荒谬,也还是没有第一时间驳斥,而是将狐疑的目光落在源稚生身上。
反正他们也看这个年轻的继承人不爽,正好借机发难。
迎着一众意味不明的视线,源稚生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心虚,他停下脚步,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惊雷划过: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情况很糟,犬山家主早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为栽赃陷害于他。
而他在落地时才推断出对方是真正的内鬼,又在第一时间被人发现,根本没时间去搜集犬山家主叛变的证据。
只有一张嘴且不善言辞的源稚生,如何能比得过老谋深算,不仅提前布局甚至已经提前伪造好证据的犬山贺。
因为情报缺失,他全程处于被动,对本家境遇的设想一变再变,如今脑海中的线索早已成了一团乱麻,难以将其理清,强行思考也只能导致他的大脑CPU烧毁。
望着那些家族高层虎视眈眈的模样,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唯一可以肯定,这必然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我离开本家前往卡塞尔学院本部进修,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不知犬山家主口中的背叛从何而来。”源稚生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恍如一股冷风回荡在议事大厅:
“至于你口中的刺杀大家长一事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我昨天才得知大家长遇袭,光是往返就无法解释。
犬山家主早年也在卡塞尔学院进修,应当知晓本部如今对学生的监控力度,想要离校必须提前申请获得高层允许。”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在场众人都知道本部是什么尿性,对他们这些从分部而来的进修人员看得非常紧,还总是想方设法从他们身上套些关于分部的信息。
而就算源稚生获得了离校许可,那他也无法在一天之内从美国飞到日本,完成刺杀再飞回芝加哥,等收到本家传过去的消息后又飞回东京。
除非,他的一天有48小时。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你当然不可能亲力亲为完成刺杀,甚至你还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即便我们寻求学院本部的帮助,让他们给出你在美国的行动路线,也找不到任何异常。”
犬山贺一手按着自己的佩刀,眼神淡漠像是一位无情的判官,这副姿态成功镇住了其他想要开口质疑的家主和长老:
“但是你有一个帮手,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伱的帮凶。”
说话间他抬了抬手,身后的大屏幕亮起,以幻灯片的形式开始放映最近发生的事故照片。
在这上边,有神崎组闪击歌舞伎町、猛鬼众四线作战、蛇岐八家多处遇袭、神秘人夜闯本部大楼、家族秘密武器被人连着仓库一锅端,顺手还把大家长给送进了ICU。
源稚生看着那一幕幕血腥残暴的画面,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在乌鸦被人掳走打成重伤全身包裹成绷带开始,他身上便有抑制不住的杀意翻滚,尤其是看到绘梨衣所在的小屋消失不见,最敬爱的老爹身着病号服浑身插满管子面带呼吸罩的时候,一双流淌着岩浆的黄金瞳已然点亮。
恐怖的威压在议事大厅内肆虐,一些血统并不优秀的成员已经开始脸色发白,脊背好似承受了无边巨力,压的他们想要跪倒在地。
随着照片的播放,蛇岐八家众人内心的怒火与悲伤也被引动,有人已经按耐不住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刀兵之上,只要上方的家主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挥刀斩向这个叛徒。
在他们看来,源稚生此刻点亮黄金瞳释放威压,无疑是事情败露后做好了暴起跑路的准备。
然而在下一秒,那犹如潮水一般的恐怖威压骤然散去,浑身一轻的众人好奇之下抬头望去,只见屏幕上的幻灯片已经停止播放,唯有一张二人合照牢牢占据着大屏幕。
照片上是两个小男孩,他们并肩靠在直升机上,身上穿着麻布缝制的白色“狩衣”,像是要参加某种神圣的祭祀。
而在直升机后边的背景中,也能看到一间古老神社的轮廓,想来那便是举行祭祀的地方。
“这,这是……”源稚生瞳孔骤缩,那双璀璨的黄金瞳在瞬间熄灭,尚未死去的回忆开始疯狂攻击着他的大脑。
夜晚、暴雨、身着白衣和绯袴的实习巫女、如孩童般的云中绝间姬、在亲吻中死亡的少女、被失手斩成两段的女孩、刺耳的警笛与照亮村庄的手电光柱、那个哼着歌曲制造尸偶的少年、那把穿膛而过的蜘蛛切,还有那口埋葬着恶鬼的枯井……
“这是源稚女,你的亲弟弟,也是你最大的帮凶!”
振聋发聩的声音从台上响起,犬山贺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鬼丸国纲,深红色的刀鞘在地上重重一顿,沉闷的响动仿佛砸在了源稚生的心头,令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可能,你们怎么会知道稚女的存在?”始终保持镇定的少年终于乱了阵脚,此刻的源稚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双漆黑的眼眸射出的寒芒像是磁铁般,死死黏在了犬山贺身上。
那张照片是他贴身保管的照片,除了拍摄者橘政宗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而且下飞机前他还确定照片依旧放在自己的钱包夹层之中,犬山家主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其复刻一份?
无法告知于人的秘密被公之于众,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疤被人毫无征兆的撕开,鲜血像是那个夜晚的暴雨一般倾盆而下,源稚生心脏位置尚未完全弥补的缺口逐渐崩裂,并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而瞧见他这模样,所有人都确定了,犬山家主没有说谎,少主真的背叛了蛇岐八家,还联合他人一起行刺大家长!
其余四位家主望向源稚生的目光格外复杂,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要出此下策,明明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大家长的位置迟早是他的。
龙马弦一路叹了口气,侧目看向气势雄浑如山岳的犬山贺,这个老东西隐藏的太深,如此隐秘的情报竟然都被他给挖出来了,还专门等到这个时候再爆出来,他是想要一举按死源稚生,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而横眉怒目的犬山贺并未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好似幼狼龇牙咧嘴一般的少年:
“我不仅知道他的存在,还知道他是猛鬼众的领袖之一,之前猛鬼众突袭蛇岐八家的一系列举措,就是由你一手策划,然后交给他来主导!”
此言一出,全场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惊呼,倒吸冷气的声音比比皆是,若非中央空调正在运转,以这群混血种的吸力或许会导致议事大厅的氧气含量暴跌,为全球变暖狠狠添一份力。
而原本头脑还有些昏沉的源稚生,也被犬山贺这惊世骇俗的发言给重新震醒,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接着,他也顾不得内心深处血流不止的伤疤,咬着牙开口道:“早在他堕落成鬼犯下杀孽的时候,就已经被我亲手斩杀!”
说话时,少年英俊的面孔微微抽动,那是巨大的悲伤在他心里刮起风暴。
源稚生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好似当时刺穿弟弟心脏时喷溅而出的鲜血,依旧还残留在上边,如附骨之疽般难以消除。
“不得不说,你的演技和你弟弟一样出众,难怪能骗过大家长。”犬山贺语带嘲讽,似是看穿了少年伪装出来的痛苦:
“源稚女根本没死,你所谓的手刃胞弟只是谎言!
从小你就自诩是正义的朋友,立志要成为一名警察将黑道赶尽杀绝,但因为出身的原因,你不得不与黑道同流合污。
可是你并不甘心就此沉沦于黑暗,所以便和你的弟弟一起策划了惊世骇俗的大计。”
此时大屏幕上再次显现出猛鬼众与蛇岐八家交战时的画面,那些身体内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人们,正在咆哮着互相攻击。
“为了实现你心中的正义,你接受了自己源家继承人的身份,并准备一路向上攀爬登临黑道之巅。
而你的弟弟,则是以假死之计逃离政宗先生的掌控,并以真正的源家继承人身份加入猛鬼众,获取至高无上的地位。
等你们二人将日本黑道最强大的两个势力掌控,就可以操纵黑帮互相残杀,用此等丧尽天良的方式实现你那扭曲的正义!”
犬山贺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一拳打在源稚生脑门,让他感觉自己和这个魔幻的世界总有一个快要疯掉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源稚生严重怀疑犬山贺是老年痴呆或是失心疯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言论,但他转头四顾,看到的却都是欲要将他粉身碎骨的阴冷眼神。
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他的疯言疯语吧?
源稚生嘴巴干涩无比,有心辩解却又不知该从何反驳,此刻所有人都认定了他就是心理扭曲的叛徒,他在这儿根本没有一个友方!
而就在这时,风魔小太郎站了出来,他眼神复杂地望着那站姿依然笔挺,却莫名显得有些狼狈的少年:“源家家主,犬山家主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假的!”源稚生矢口否定,“我确实不喜欢黑道,但自从被大家长带回蛇岐八家后,我就发誓要为他鞍前马后回报他的恩情!”
风魔小太郎闻言,暗暗叹息一声。
犬山贺的话中其实有不少漏洞,他刚才就是给源稚生抓住对方疏漏绝地反击证明自身清白的机会,但很显然青涩的少主心神失守之下,没能把握住机会。
政宗先生,抱歉了,我只能帮他到这份上了。
要是再说下去,指不定会被按上个同党的罪名。
而很快,他就为自己没有死保源稚生而感到庆幸,只见前方的犬山贺又是一挥手,身后的大屏幕有两张照片浮现。
两张照片上都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他穿着华美的和服,像是要登台表演的歌舞伎演员,一颦一笑都有着让人为之沉沦的妖娆妩媚。
一张拍自赤城神社,一张拍自歌舞伎座。
因为化了妆的缘故,照片上的美人与源稚生只有着几分相似,但相信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二者之间必然有着亲密联系。
“现在,你还有话要说吗?”犬山贺冷眼望着那愣愣出神的少年,话语间没有一丝怜悯。
他不喜欢蛇岐八家,但日本的稳定离不开蛇岐八家,尤其现在神马上就要复苏,他不能让源稚生肆意妄为!
他会守住当年没能守住的一切,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不可能,他明明已经被我埋进了枯井之中才对。”源稚生喃喃自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莫名的,他在震撼和难以置信之余,心中又无法抑制地升起一阵失而复得的惊喜。
稚女,原来你没有死。
但是,你为什么没有死。
如果你从地狱爬出来是想要找我报仇,
那为什么要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为什么要掳走绘梨衣?
为什么要对老爹出手?
从地狱到天堂再到地狱,源稚生的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一般,眼看着已经快要跌落到谷底了,台上那个威严的老者却又有了动作。
拄剑而立的犬山贺见源稚生还死犟着不肯认罪,叹息一声将手伸进怀中。
“源稚生,你看这是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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