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或是词汇来形容自己如今的感受,因为人类可能并没有为此发明出合适的形容词汇。
他也无法创造性的用一些奇特语句来描述如今自己‘看到’的一切,因为他的意识如今已经难以支持他进行如此复杂的思想活动。
病毒,这是他如今唯一能想到的、用来贴切形容自己的词汇。
包膜、衣壳,以及一段蜷缩其中的遗传物质,这就是洛林的全部。
为了认识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为了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洛林花了很长时间,长到本就有些朦胧的意识变得越发的单薄。
死亡已经临近了,以一种循序渐进、让洛林有些恐惧的形式到来。
他不愿意自己的意识就此沉沦下去,对他而言,现在想要维持自己意识存在的办法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将自己存在的物质基础给维持下去。
怎么维持下去?
很简单!
遵循最基本的自然规律就行,毫不留情的将一切可以触碰吸收到的养分全部都化作自己成长的资粮。
无需在意其他任何事物的生死存亡,摒弃掉一切的道德廉耻,只将自己的存续作为最根本的第一要务,这就是洛林结束如今困境的唯一解。
作为一个病毒活着是洛林目前的处境,但绝对不是他的目标,作为一個‘人’活着,这才是洛林的目标。
而想要完成这个目标,身为病毒的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入侵其他细胞。
即便这个举动可能会为细胞拥有个体带去病痛和折磨,但不想死的洛林也只能如此,遵循天理罢了。
在人类的科学体系中,细菌是最小的可以独立活动的生命体,它们可以通过鞭毛、翻滚等方式让自己进行移动,而病毒则无法进行自主运动
然而,身为一个单纯的包膜病毒,洛林却和其他所有病毒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可以自由的、进行由自己意志主导的缓慢移动。
对一个病毒而言,这就是个神技,而更为好运的是,入侵机体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的他,已经处在了一个生命体内!
洛林尝试过要控制自己进行移动,但周围裹挟着他的事物具备着比他更强大的力量,即便他奋力的挣扎,也只能被这洪流裹挟着移动。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被裹挟着移动的他渐渐的慢了下来,乃至最终落到了一片‘相对固定’的环境——细胞间质液中。
病毒角度下的细胞间质液是什么模样的?洛林难以形容,但具有明确实体和边界的细胞,在他看来却是无比的宏伟、壮观!
相较于他那只有几十纳米大小的身体,面前这十几微米大小的细胞光是直径便是他的数百倍之多,整体体积更是达到上百万倍!
洛林作为人类时所没有体验过的巨物带来的压迫感,在他成为病毒之后感觉到了。
很基础的一个生物学知识,细胞间质液无时无刻不在与细胞进行着物质交换,它为细胞提供氧气和养料,并接受细胞的代谢产物和未利用物质。
那庞大的细胞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城市一般不断的吞吐着各种物质,分布在细胞表面的各种蛋白质通道就像是一个个敞开的大门一般让离子通行着。
注视着那细胞,这一刻,洛林恍惚间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动,一种真实存在的、可以被他感知到的律动。
这律动就像是战鼓一样震撼人心,洛林对此做出的回应则更加的简单直白,他疯狂的驱使起自己的身体,向那巨大的细胞冲去。
细胞表面为离子而敞开的蛋白质通道是不允许体积较大的洛林从中通过的,他有着另一种进入细胞的方式——受体结合。
通过自身包膜上的糖蛋白与细胞表面的特异性受体进行结合,洛林顺利的将自己和那巨大的细胞固定在了一起,避免被细胞间质液推动着离开这里。
紧接着,不等那细胞膜开始内吞,洛林发现自己的包膜居然提前出现了反应,先一步开始和那细胞本身的细胞膜开始融合。
洛林有些匪夷所思,他浅薄的认知告诉他,病毒侵入细胞似乎应该是内吞来着,但沉默片刻后,他又放弃了在这方面的思考。
他都能主动控制自身的移动了,现在再来上一个可以直接融合细胞膜进入细胞内部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膜融合进行的十分顺利,随着两个个体化作一个个体,包裹着单链RNA的蛋白质衣壳进入到细胞内部,然后开始了自主脱壳。
是的,就像是洛林能自主移动一样,他也能不依靠宿主细胞酶的帮助完成脱衣壳,直接将自己的RNA单链释放到细胞质基质之中。
作为一个病毒在细胞外游离的时候,洛林的意识是越发的趋向模糊的,但是在进入细胞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
他原本模糊的思维开始重新清晰,现在的他可以说是变为病毒以来最清醒的时候,由此带来的影响就是,他对自身的操控变得更加的得心应手。
主动脱衣壳、维持自身RNA稳定、主动去寻找核糖体合成蛋白质,以上这些事情对解决了意识消亡危机的洛林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一方面,洛林操控着RNA主动寻找核糖体,另一方面,细胞的核糖体也在特殊机制的作用下寻找RNA进行翻译工作。
双向奔赴之下,短短几分钟之后,晃晃悠悠飘过来的核糖体小亚基便与洛林的RNA结合了,而后便是tRNA、核糖体大亚基。
从起始密码子【AUG】开始,形成了完整体系的核糖体开始对洛林的RNA进行翻译工作,以游离氨基酸作为原材料,一条长肽链最终被合成出来。
长肽链并非最终形态,它还要在其他酶的作用下被裁切成一个个肽链,然后再折叠盘曲后才能成为一个个具有不同功能的蛋白质。
洛林的意识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RNA以及负责蛋白质合成的核糖体,他甚至还直接参与到了蛋白质的合成过程中。
这种参与并非精神上的参与,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参与。
他通过精神干涉的手段,在长肽链被完成了裁切之后,直接让肽链就地完成了折叠盘曲的变化,成为一个可用蛋白质,并开始聚合构成病毒衣壳,在此过程中,没有其他任何的细胞器和生物分子参与协作。
甚至不只是主动折叠盘曲,他还捕捉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游离生物分子结合到了自己的RNA链上。
虽然这种行为直接导致那一次的翻译工作出现了错误,是典型的帮倒忙行为,却预示着一种特别的可能。
如果他能不断的将外部碱基组合到自己的RNA上,主动改变自身的基因序列,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他能完成从病毒到细菌、乃至更强大的生命体上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