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官府税吏来收税的时候了。
今年风调雨顺,粮税跟以往一样,很重。
农民们辛辛苦苦一年,还混不到一个温饱。
别看张大地主收底下佃户的税是四成,然而,张大地主的管家会根据每个村佃户们的实际情况,进行一定程度的减免。
就比如说,家里殷实的,劳动力多的,他收四成就是实打实的。像那些家里条件不好,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的鳏寡孤独人家,他就可能跟别人减免半成。
而官府名义上只收三成粮税。
然而,这之后,官府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收钱。
比如说,火耗费、专门送给县令老爷和官府衙门各个有名头的老爷们的冬敬费,还有典仪费,……杂七杂八加起来,平均每户就得出半两银子。很多活不下去的人家,这会儿又会想出典租自家的老娘和老妻的主意。要么就是把她们全都卖了。
……
收税的文吏和衙役坐着驴车来了。
不多不少,正好是三个人。
那专门写文书专门盘账的,姓于,是县令老爷的太太的亲侄儿。今年也才30岁。
这位于文书读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以前替他亲爹在山西省辉县管着一个当铺。
打算盘,是他基本功。
爹后来病死了,他就带着自己亲娘投奔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位亲姑姑。
给他亲姑父请的一位钱谷师爷做助手。
如今已经一年了。
亲自下乡,找那些村民们收税,他这次也是头一回。
看着眼前这个满是茅草屋,偶尔才有那么一间两间的青砖大瓦房,于文书突然就对着手底下一位姓赵的衙役说道:“老赵叔,这陈家村看上去还是比那什么马家庄,好像强上一点啊?”
赵衙役是赵县令的远房亲戚。都出五服了。被于文书这么叫,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于兄弟,我可担不起你这声老赵书啊!您直接叫我赵大壮就行!”
于文书摇了摇头,真情实意地说道:“那可不成,您年纪比我大那么多,叫你赵大壮,太不尊重了。要不,我叫你老赵?”
“行行行,您就叫我老赵。”赵大壮连连点头。
一行三人坐着驴车,进了陈家村后,就看见一个个村民们都跟逃难的难民似的,个个都衣不蔽体。
很多孩子们,不论男女都没衣服穿。脚下连双草鞋都没有。
个个都瘦小黄黑土,头发也像是几年没洗过,乱蓬蓬的,跟鸟窝一样。
他们看见有驴车进村了,个个都不敢凑上前来,而是用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那头驴看。
“哎,民生多艰啊!”于文书见这陈家村似乎也没比马家庄好多少,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
赵衙役见他像是个妇人一般,心怀仁慈,他突然开口,拍起了他的马屁。
“于文书您倒是菩萨心肠。这些村民遇上您这样的,那是他们三生有幸了!”
于文书听了,摇了摇头,心里头却暗想,要是这个县都这么穷,那自己以后还怎么搞钱啊?
自己娶了一妻两妾,还有三个通房丫头。都有十三个孩子了。每个老婆每季都要请人做两套新衣裳。她们过生日了,他还得给她们都打个金或银的新首饰。
有时候,他还得花大价钱给她们给个价值不菲发玉镯子,好讨得她们的欢心。
再一个,十三个孩子中,有八个都是男娃。他担心家里的女人带不好儿子,就买了七八个丫头,给她们帮忙。
而家里的男娃到了四岁,他就送他们去私塾读书。
家大业不大。
一家二十多口人的衣食住行,全靠他一个人。
往年攒下的积蓄,都已经耗费了一大半了。
他这次拿下的是很多衙役眼里的肥差,要是不能多搞点钱,他全家以后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就在他心里琢磨怎么搞钱的时候,驴车就慢悠悠的行驶到了村长陈七两的家门口。
看着陈七两家的那造型怪异的大门,自诩为见多识广的于文书,也不免发出一声惊疑。
“老赵,你看,这是陈家村村长家么?”
赵衙役对县里各个村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抬眼一看,发现这村长陈七两家的大门特别的怪异,像个棺材,他重重地点了一个头。
“于文书,这就是陈家村的村长家呢!”
于文书纳罕:“怎的这大门像是个棺材的棺材盖啊?还黑乎乎的,真渗人。”
赵大壮一听,当即就跟他解释了。
“嗨,还不是乡下人都没多少钱么?他家的婆娘前几年有次病重,眼看着要死了,这村长陈七两就叫他几个儿子去了县城的棺材铺,给他老婆打副棺材。当时还交了一笔定金。”
“后来嘛,他老婆不知怎的,很可能八字太硬,寿数还没完,就让她熬过来了。可县里棺材铺当时又把棺材盖给她打好了,再打下面的棺材盒,他家又拿不出钱来。棺材铺的老板老周,是我家的老相识,为人最忠厚老实了,见他们这般,就只得叫他们把棺材的盖背回去。”
“哪知这户人家是个极其抠门的,棺材盖子背回来后,他们总觉得,把盖子放在家太不实在了,就将这东西削薄了,还弄成了两扇。做成了自家的大门。”
于文书听到这话,心里大为震撼,盯着村长陈七两的大门久久不语。
许久,他忍不住问道:“老赵,穿过这种门,会不会有什么忌讳?应该不会伤我们官府人的气运和财运吧?”
赵大壮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那倒是不会!”
“今年夏季都是我带着小吴一起过来收的税,就没倒霉过。”
于文书听了,心里就放心了。
叫一旁一直赶着驴车还不做声的衙役小吴敲门后,他们就一直等着。
等到村长陈七两拄着拐杖,在儿子们的拥护下,打开房门,一脸热情的迎接他们时,他们三人才慢悠悠下了驴车。
于文书一行三人走进村长陈七两的家里后,他就看见他家这所谓的青砖大瓦房,其实也不怎么样。
也就比茅草屋强那么一点点而已。
对村长陈七两的财力,于文书的心里很是失望。
不过,当他开始打量陈七两一家人时,正巧,陈毅轩带着陈飞燕几个,从山上下来。
路过陈七两敞开的大门时,于文书漫不经心的一瞥,突然就注意到了陈飞燕那红润光泽的面色,和她真心实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