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到了三月里,整个庄子,迎来了第一批血食。
一位管事,带了两位红香弟子,七八个青香弟子,押了一辆封的严严实实的马车,来到了庄子里面。
胡麻便立刻带了人,将他们迎进了庄子,马车直接送进了仓库之中,也不卸货,便即将马牵了回来,送到槽子里喂草料饮水。
然后仓库贴了封条,大红灯笼挂在了仓前。
庄子里的伙计,便持了家伙,整夜不休,在仓库外面守着,而胡麻则又安排着人给这位管事和红香弟子,青香弟子张罗饭食,都是好肉好饭,不过酒却是一点也不给他们上。
到了第二日,才揭了封条,套上了马,离开了庄子,往城里去。
从头到尾,胡麻竟是一点也没见着那血食是什么样的。
他分析着,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庄子,之前出过事,上面还有疑心。
不是迫不得已,血食并不往庄子里面来,便是过来的,也是一些赶路,或是数量较少的。
而且押送人员,从头到尾不换,一口气押回城里去,杜绝了各种风险。
毕竟这庄子有黑历史。
早先老掌柜出事那次,却是这些矿上的人,先把血食押送进庄子,由老掌柜验过入账,再来安排人手送入城里,其他人接着回矿上做事,效率比这高得多。
但这样一来,活倒比胡麻想的清闲。
前后忙了两个多月过去,眼瞅着这一季便忙活完了。
而这前后,他也并没有着手太多实质的事情,不过是让准备车马,就准备车马,让打开仓库,便打开仓库,让去哪里接应一下,便去哪里接应一下,此外便是管饭入账之类罢了。
哪像什么掌柜,倒像是仓库管理。
虽然说起来,这倒清闲,少了许多风险,但那做掌柜的心思,也就淡了。
掌柜的之前说了想让自己做这掌柜,但细想想,在这般熬上一年,只有苦劳,没有功劳的情况下,自己底子实在太浅,想这掌柜的位子,还是太难了。
“话说这红灯娘娘会一年的收成,硬是可以啊……”
倒在做事之余,胡麻默默盘算了一下,心里也不免有些心惊。
自己这个庄子,进进出出的血食,算是少的,但胡麻冷眼瞧着,前前后后,也怕不是有两三千斤的血食通过庄子进城。
而且胡麻知道,自家庄子,只是红灯娘娘会各地的分柜里,规模最小的一类,那借此推算,加上其他的庄子,红灯娘娘会这一年的血食,不怕得五六万斤?
照这世界的行价,一斤青食,就值得好几两银子,红灯娘娘会这一年,就几十万银子进出了?
这还不包括其中的血太岁,一些特异的珍稀太岁,太岁血等等稀缺或附加。
“红灯娘娘在这明州府里起势,也有十来年来了,得攒了多少家底啊……”
胡麻都不感叹着,当然不是惦记什么,只是纯感叹一声。
眼瞅着近日里进庄子里来的血食,越来越少,他也算是松了口气,功劳没有,但这一年的苦劳,总是落着了。
却在这一日,已是即将黄昏,庄子外面却忽地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旋即有人忙忙的赶了过来,跟胡麻说,有个腰间系了红带子的弟子来了,要见管事。
“怎么天都快黑了,才要过来?”
胡麻倒是心里一凛。
押运血食,往往都是趁了白天,夜里一定要进各庄子里封好。
但是道路复杂,总有些意外之事,若是这些押送的车马,落在了半道,赶上了天黑,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事,这时候他们往往都会立刻派人,到相近的庄子里来求援,多加人手。
但人手再多,夜里押送血食,也不太平,没准就会出事。
忙忙的赶了出来,却有些意外,只见这来的红香弟子,倒是个熟人。
说熟,也不太熟,毕竟这段时日里来回接应,已经认识了不少红香弟子,有的还见了好几面。
如今来的这个,却是只见过一面的,便是当初闹了坛儿教的事情之后,跟了徐管事来到庄子里调查的四位红香弟子之一,胡麻还记得他名字叫杨弓,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
而且他似乎也并不是过来找人手的,见着了胡麻,便道:“我来找你帮忙了。”
“什么忙?”
胡麻有些意外,请他进庄子里,道:“还没吃饭吧,先进庄子吃饭。”
“不进庄子吃。”
这杨弓看了一眼庄子里,道:“外面有没有,吃甚都行,我已是饿了一天了。”
虽然他条件比较奇怪,胡麻还是道:“有,我带你在镇子里吃。”
说着让人牵了杨弓的马,去马厩里喂食,歇息,自己则与他并肩出了庄子,来到了镇子上的一家酒肆。
这镇子百十户人家,其实也五脏俱全,有酒肆,有饭庄,也有些油盐酱铺,大都是往这些于明州府里往来客商生意的,冬日里大多关门,只是开春之后才有些生意。
进了酒肆,酒家也是认识胡麻的,忙忙来招呼。
胡麻让他先做些酒饭上来,与杨弓在四方桌上坐了,这才问他是怎么回事。
“我搞了一批血食,想着从你这庄子上走,其他人我不放心。” 杨弓等肉切了上来,先挟了几筷吃了,这才低声向胡麻说道:“但是我没什么人手,关键时候,大概需要伱带了伙计,去接应我一下,所以提前过来找你,请你帮我这个忙。”
“血食?”
胡麻闻言,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杨弓是跟自己同一年进了红灯娘娘会的,如今还不到一年时间。
他们这些红香弟子,如今大都只是负责从各处跟了管事,押送血食,或是去矿上,防止有变,可听这杨弓的意思,竟是他自己要去搞一批血食。
这倒让胡麻好奇了,他本事再大,也没有单独负责一批血食的时候吧?
况且,若是有了这权力,手底下又怎么会缺人手?
“哼,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杨弓狠狠的往嘴里灌了一杯酒,重重拍在桌子上,咬牙道:“我爹娘死的早,叔伯们把我卖给了牙子,运气好进了红灯会,拼着吃苦,想着熬一番出身,回去宰了那几位叔伯。”
“可偏偏的,我肯吃苦,敢拼命,但是那些人,却还是瞧不起我,拼命的活让我们兄弟去,捞功劳的就让他手下人去。”
“分血食时我们排在后面,挑个小使鬼,还给了只瘸腿的……”
“去他娘的!”
“……”
说着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盯着胡麻道:“胡管事,我进了这红灯会,只看你一人顺眼,也不怕你笑话。”
“我本来可不叫什么杨弓,我叫羊蛋子,没人给我起个正经名字,但我烧了红香之后,就给自己改了名字,我叫杨弓,谁敢再欺负我,我就一箭射死那个王八蛋……”
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戾气,却也听出了他内心里的一些压抑与委屈。
胡麻低声叹了口气,把酒给他倒上了,道:“杨弓兄弟,我与你一样,只有一个婆婆疼我,去年还去世了,但这个世道总是如此,被算计,被人欺负的事情,难道就少了?”
“何必为难自己,看开些就是了。”
“……”
“我看不开!”
杨弓拍了一下桌子,倒让柜台上的酒家,吓了一跳。
胡麻向他使了个眼色,这酒家顿时明白,小跑到后厨里去了,不敢听他们说话。
杨弓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脸色微红,声音放低了一些,道:“那些家伙压着我,不让我出头,可我偏不认这个命,咱会里的几处血矿,我去了也只是受人指使,干些跑腿巡逻的杂活。”
“所以我找了几个人,决定要去抢一处无主的血食矿,只要成功运回来,那就是大功一件了……”
“无主的血食矿?”
胡麻不由吃了一惊。
这方圆百十里,肉山倒是不少,但大都是黑太岁,但凡能割出青太岁、血太岁,甚至白太岁的地方,早就被人占光了,且多数都是自家的。
倒也听说了一些量少,或是太难切割运输的,往往被三教九流的人来回争夺。
这杨弓居然打起了这个主意?
“呵呵,你不必担心,我已打听好了,有了十足的把握。”
杨弓还以为胡麻怕了,笑了笑,道:“现在惟一的问题是,会里的那些香主管事,我都信不过,但我们几个兄弟,人手又太少,能将血食割来,运进城里去却够呛。”
“我想了很久,也只有你这条路子可用,于是打算先送来你庄子,然后再运回城里,你可愿帮我?”
“这批血食送了回去,那些人甭想再小瞧我,于你,也是大功一件!”
“……”
胡麻见着他这激动到脸都胀红了的模样,心里倒是叹了一声。
但面上,却是正色道:“这算什么帮忙,份内事罢了,你若能成,运了过来,我没道理不收。”
心里却是明白,这样的少年,行事激奋,多半事败。
就算他真的成了,这批血食送进庄子里,自己也只需按了已经做熟的,挂上灯笼,封了仓便可以,前前后后,只需公事公办。
拒绝的话,倒不合红灯会的规矩了。
如今心里感慨的,倒是这红香弟子的愤怒与单纯,自己其实只跟他见过一面,他倒如此相信自己。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靠得住的。”
杨弓闻言也是大喜,举起了酒碗,向胡麻道:“兄弟,我们一起立功,搏个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