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
这是陆煊第一次自己走出守藏室。
他伸手,接住一朵樱花,捧在掌间,目光四顾,看车水马龙,商贩走卒,人来人往,烟火红尘。
明明是古代,可要说繁华,要说烟火气,却远胜过现代。
摩天大楼、水泥钢筋,总还是少了那么几分人情味儿。
“见过守藏史大人!”一个守在八角四方楼门口的男子上前,微微做礼。
陆煊侧目,礼貌道:
“阁下是?”
“在下是上代守藏史大人之侍,负责镇护守藏室,添为大夫。”腰间挎刀而不着甲胄的侍卫毕恭毕敬道:
“但朝廷调令,月余后在下要调职去函谷关了,故此特来辞行。”
“原来如此。”陆煊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轻声问道:“敢问阁下名讳?”
“尹喜。”
陆煊颔首,又礼貌问道:
“不知阁下可知城中可有寄信件的处所?”
尹喜怔了怔,道:
“吾可为大人引路。”
陆煊犹豫了片刻,轻轻颔首:
“那便多谢尹先生了。”
“大人折煞在下了。”尹喜连忙道:“在下字文公,大人便唤文公就是,我是大人的属下,岂有让大人以先生称呼的道理?”
说着,他悄悄抬头,打量这位新上任没几天的守藏史,心头有些感慨。
这也太年轻了些......
但人不可貌相,守藏史之职,虽说不算真正要职,但身居此位者,可日夜翻阅大周万年藏书,学识、见识等,无不是天下第一流。
如此想着,尹喜又毕恭毕敬的做了一礼。
见状,陆煊思索片刻,知道这儿讲究尊卑有序,也没再阻拦或推辞。
他抬手道:
“那便请文公引路吧。”
尹喜做礼,引路前行。
走了没多久,便至一古朴高楼前。
“这便是寄信的地儿,分三六九等,下等为人力,不远的地方亦要数日才能送达,中等为灵鸽,要比人力快上十倍,最上为神鸟,又要快于灵鸽数十倍不止。”
说着,尹喜带着陆煊走入高楼,楼内如他所说,划分了三个区域,以人送信之处亦人满为患,以灵鸽送信之处只看见富商七八人,
而以神鸟送信处,空空荡荡。
“大人若是要寄信,便以神鸟即可,那儿本就是为官员准备的,您是当朝守藏室之史,差遣他们就是了。”
陆煊恍悟,难怪人如此之少。
他随尹喜前行,在一些平头百姓、富绅豪商敬畏的目光中,走至‘神鸟区’,便有小厮连忙迎了上来,点头哈腰。
“二位大人,这边落座。”
小厮自然是有眼力见的,瞄了瞄尹喜腰间长刀,看了看陆煊一入梦境便已着身的官服,头便更低,腰便更弯。
片刻,他寻来竹简与刻刀,置放于二人身前。
“二位大人,请。”
陆煊执刻刀,落于竹简,片刻成书。
大意是向张师兄问好,以及询问关于同时滋补精气神的灵物。
放下刻刀,陆煊略微有些疑惑了起来,为何广成师兄替张师兄带的信件是纸张,而眼下看来,当下时代人们却似乎并未普及纸墨笔砚,用的都是竹简刻刀。
奇怪,奇怪。
小厮小心的合上竹简,敬问道:
“不知大人要寄去何处,寄予何人?”
陆煊颔首道:
“寄往齐地,齐桓公近人,张陵。”
小厮记下,收好竹简后,小心翼翼问道:
“大人,神鸟刚送来信件,便是来自齐地张陵,要送去守藏室的,敢问大人......”
“我家大人便是当今守藏室之史。”尹喜道。
闻言,小厮连忙去捧来封好的竹简,恭敬递上。
陆煊心道好巧,拆开木封,摊开竹简,细细浏览。
【师弟陆煊亲启。】
【嘿,师兄我单人凿穿秦军军阵,镇杀十二位秦国地仙,想来不日威名便要传来洛阳,小师弟,吾威风否?】
【唔,还有,师兄机缘巧合,得了一枚三千年份的蟠桃,先不吃,等拿下秦国国都后,带回来,分你一半,这可是个好东西!】
陆煊看完竹简,脸上挂起笑容,微不可察的低语:
“师兄,我等你名扬天下呢。”
收起竹简后,没有多停留,陆煊在尹喜的陪同下朝着守藏室走回去,回去的路上行的慢,倒也让陆煊好好看了看洛阳城。
两人穿过闹市,走过繁华路段,踩着脚下青石板,陆煊四顾,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尹喜见状,笑问道:
“大人可是第一次在洛阳城中闲逛?”
“的确如此。”陆煊颔首,上次虽然也和老师走过这繁华街道,但老师神通广大,三五步就带着自己走出了城去,压根没来得及仔细观察。
尹喜此时详细的替陆煊介绍了起来。
“那儿是天马阁,平民百姓要出远门的时候,会在这儿租借上等马匹,如蛟马,日行万里只是等闲,更有杂血天马,踏云行空,就算是天人也远比不上它的速度。”
“这是祭楼,洛阳内独有的建筑,是祭拜天神的处所,最大的祭楼在皇宫中,每年天子都会行一次小祭,三年行一次大祭,只为祈风调雨顺,求得仙神庇佑、先祖余荫。”
“那是......”
陆煊听的津津有味,心头却也泛起疑惑来。
祭拜天神,祈风调雨顺,求仙神庇佑......这个时代的风雷雨阳,要听仙神的么?
这些,不该是最基本的自然变化,不是应该由天地施行么?
陆煊想了想,问出了心头疑惑。
尹喜脚步微顿,讶异的看向身旁这位新任的守藏史,他沉默了半晌,这才道:
“不瞒大人,我曾经也询问过上代守藏史大人这个问题。”
“哦?”陆煊心头来了兴趣,问道:“老师如何说?”
“老师?”
尹喜再一愣,旋即释然,原来是李大人的弟子啊.....
他想了想,小声解释道:
“这件事有些犯了禁忌,不敢大声张扬......李大人说,周以前,我人族不受天神节制,人主号为【帝】,风雨雷阳亦掌执于天地。”
说着,尹喜的声音压的更低了:
“而自我大周开朝,一统人间山河后,人主自降其位,去【帝号】而称【王】,亦为【天子】,夫天子者,顺天命,而天命者,是为天庭也......”
陆煊认真的聆听,没有插话,尹喜的声亦一低再低,甚至频频左顾右盼,似乎惧怕有人旁听。
“李大人说,也是自那时候起,风雨雷阳归于仙神掌管,论其根本,是仙神监管人族的手段之一,若天子不从天庭,当有大旱、大洪、大雷等,自天降,落地上。”
陆煊神色猛地一沉。
天庭镇压人间,管辖人间君王,他并没有太大的异意,毕竟自己的目标也是以己身镇压天上天下,以唯我独尊之路,求得天下清......
但,若人主不顺天庭,又何故降罪于寻常百姓?
尹喜此时亦叹:
“当时我曾问过李大人,为何天子失德,天神却降罪于民,李大人只说了一句‘人主之位与天帝同’,便不再多说.....我想了很多年,还是想不明白。”
陆煊一边走,一边拧眉,等快要走至八角四方楼下时,思绪已辗转三番又五次。
站在后世人、局外人的角度上统观大局,片刻间,他便猜到了其中缘由。
老师曾说过,天上、人间、地下,本是同根,亦不分高低贵贱,人主亦齐平于天帝。
那么,天庭大概是无法伤害到人主的,或是因位格,或是因人族气运,这样看来,天庭的所作所为就能猜到根本了。
就像是自己小时候过年,与其他孩子于棚户区里等五爷爷放烟花,若有小孩儿胡闹,五爷爷不会去责罚他,只是说让大家一起等那孩子停止闹腾后才放烟花。
在其他孩子的迫使下,闹腾的孩子也不再闹腾。
天庭降罪于万民,民怨亦不会冲撞上九霄,只会撞向王座上的那位!
陆煊轻叹:
“天子失德,仙神不降罪于天子而降罪于山河万民,是为挟万民以令天子,但万民何辜?山河何辜?这天庭.....错了啊。”
尹喜神色巨变,后退三步,踩的地面隆隆作响,左右四顾,生怕这番话被人听了去!
而不等他说话,却有人先言。
“万民何辜,山河何辜......”两人侧目,是一个等候在守藏室门口的中年人,中年人看起来孔武有力,身高足有丈八,血气浑厚凶煞,却又带着儒雅。
他朝着陆煊拜了拜:
“先生之言,入木三分。”
不等陆煊说话,尹喜先色变,呵问:
“汝是何人?缘何在此?我家大人刚才可什么都没说!”
壮汉笑了笑,轻声道:
“这位先生不必惊惶,吾也不喜天庭如此行径......吾名孔丘,鲁国人士,特为拜访守藏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