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视觉上平静的白光,倒似是每当夜晚都会温柔地覆盖大地的颜色。
相较于常盘台的校服,作为学园都市另一所名校的雾丘的冬季校服更接近于这样的感觉。
突然她露出了疲态。明明刚才还兴致勃勃地想着到了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可结果却是在这一刻真的到了的时候,忽然有种累得什么都不想说了的感觉。
应该说是预料之中,还是预料之外?但如果只以结论而言,并不是不可想象的。
就线索来说,只要她有心留意,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我们这次应该没有要你来帮忙吧?”
对方的语气听不出有责怪的成分。
“对我来说人生就是这样的东西,不论想不想,有些东西总是会钻进脑子里。”
“明明只是中学生,不要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就立场上来说,我们也没有权力命令你。但为什么这次带了不想干的人来?”
“我是很有自信的,但也从来不缺乏谦逊力。在能力以外,我不像你们那样擅长有自保的余力,必要的保镖也少免不了。”
“她吗?”
“不要看她这个样子,常盘台的LV.4除了偏向海原同学的那两个外,在单纯的能力强度上就要算她排在最前面了。虽然她最近自信力多少受了点打击,但其实她原本对自己的评价倒是没有和实际情况偏差太远,大概也就是两个排名这种程度的误差而已。”
听起来,就像是熟识的朋友之间的闲聊。不过,其中也有不像是闲聊的部分。
在她们闲聊的时候,跟随着这名雾丘的学生一起前来的人迅速而又麻利地解开少女的衣襟,仔细检查伤势。
光滑的肌肤和优美的身体曲线,虽然明媚得令人目眩神迷,此时却没有人在意这些。
皮肤开裂,肌肉也一并扯断,肌体遍布伤口,看起来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但事实上,几乎没有任何来自外来的伤口。很不可思议的,所有的伤都是来自于内里。
“我们需要帮助,至少要先止血。”
只是做了简单的检查,就有人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我知道了,马上准备手术。”
手术?
这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单词。
在这里,在这种场合,准备手术?
“喂,死鱼。”
她转过身去,对不知为何穿着奇怪衣装的同龄学生说。
“什么事?Bitch。”
“过来搭把手,就算你再没用也能做得到。”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设计者现在不在这里,话说得太满当心不小心弄死了下不了台。”
“真是笑话,你以为我是谁?不用去管‘设计’之类的玩意,只要是病人就没有我无能为力的。”
一边说,她一边放下手中提着的两个旅行箱。其中一个比普通的旅行箱大了整整一圈。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材质做的,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整个呈现出如蜡一般的白色。
这个旅行箱就只是放在一边,她随手打开另一个黑色的,看起来普通得多的旅行箱。从里面取出两件白大褂,扔了一件给她称之为“死鱼”的对象。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器材,没有药物,没有助手。没有所有应该有的条件,她只是站在少女身侧。就像能够透视那染血的肉体般,披上白大褂的她静静地注视着,然后她开始了动作。
双手展开,突然从楼顶的地面上,生长出了肉色的“藤蔓”。
交错的“藤蔓”彼此编织,拉开八字,如吊桥般支撑而起。整个过程就像是年幼的女孩子玩着翻花绳。少女雪白却沾染着血污的身体随着“吊桥”升起而被抬高,支撑着平躺在适合的高度。在藤蔓的顶部,长出了一朵奇异的花苞。
真是奇怪,那到底是什么花呢?
心理掌握的能力对于不是人类的“东西”没什么用,所以食蜂对动植物之类的玩意始终都没什么兴趣。
从“藤蔓”的枝叶上,“生长”出一些奇形怪状的“工具”。就像是摘取果实一般,从枝条上取下这些“工具”。
“呼”地一声,“花苞”中吐出了薄薄的艳粉般的气息。跟随她们前来的人员立刻退散到一边,这气息迅速地将她们三人包裹在内。
噗嗤!
她的左眼眼球裂开,一朵肉色的花朵从眼眶中伸展而出,迅速地占据了她脸部一般的面积。这朵诡异的花朵拥有者超乎常理的对称性,每一片花瓣都像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
对于自身的异象,她就像是完全没有任何在意。
“花朵”绽放开来,细若丝线的花芯伸出,仿佛有着独立的意识般上下左右地扫动。
“开始了。”
她宣布。
如她所说,在这不可思议的手术台上,离奇不堪的手术开始了。
她的手指就算是女性中也属于细长的,能够让人联想到钢琴家一类的职业。虽然她的手指确实正如同钢琴家一般舞动,但她正弹奏着可不是乐器。
切开,缝合。她的动作非常洗练,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动作,每一根手指都像是有着自己的灵魂。
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她在这诡异的手术台上飞快地进行着复杂而繁琐的手术。
很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这诡异的手术有着极端不合常理的一面。
只要是缝合完成的部位,伤口都能以极为不可能的速度愈合,就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一点。就连用以缝合的线,也会自然而然地与创伤部位融合在一起,变成真实的血与肉。
在仿若奇迹般的手术台上,不可思议的手术很快结束了。她伸出手去,扭下眼眶中的花朵,就只听见一声令人不快“吱呀”惨叫。
“不用绷带,也不用什么别的药物。给她披件衣服,只要这样就好。”
给身边的人下了这样一个指示,她就从少女跟前退了出来。不过虽然她如此说,却也没有人敢立刻就走进去。
“辛苦了,真是精彩。”
这是非常少见的。不含讽刺,满是纯粹的惊叹,食蜂鼓着掌赞叹。
“如果这就让你感叹,那你应该见见我老师的‘手艺’。”
她似乎很乐于接受这样的称赞,虽然口头上谦虚,却笑得很灿烂。
不过她的用词,却是“手艺”?
食蜂眯起眼睛。
并非“医术”,而是“手艺”。这其中的细微差别,让听者都难免会去在意。
“不用白费力气。”
十字星的瞳孔似乎有一瞬间燃烧了起来。
“为什么?”
“你也许应该翻找一下我的论文,我最近一直在研究的课题可是猫能否使用能力。(注:也就是被黄泉川批评为“胡说八道”的那篇)”她不知为何笑得更加灿烂了,“信息是使不确定性减少的东西,只有能够被解读才能够被称为信息。拥有人类头脑的你,有办法解读不属于人类的‘思考’吗?”
“……”
大概是错觉吧,背后仿佛吹来一阵凉飕飕的风。
“不过,我可是人类。”总觉得,她好像有点出人意料的高兴。“至少我还能够想象自己死亡的样子。”
这真是让人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的险恶台词,听起来却不知为何有种温柔的意味。。
食蜂露出了一丝意外的表情,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干涩似地动了动嘴唇。
“这样好吗?冒那么大的风险。”
“真是遗憾呐,我就是这种不知所谓的女人。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男人被窝我都照钻不误哦。”
这一回食蜂也觉得无话可说了。她甚至不做任何告别,而是径直走下楼道。依然处于被控制状态的切斑像是服饰着大小姐的女仆一样顺手带上了门。
“为什么要透露多余的情报给不相干的人?要是引起太多意外的话,不觉得会难以收拾吗?”
奇装异服的少女冷漠地说。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意外吗?”她双足垫步,跳着奇特的舞蹈,“‘心理掌握’这样的能力,只有持有在拥有高尚人格的人物手中才能够驾驭。和我们相比,她要可靠多了。如果意外不可避免,至少由她引发不会使事态变得更加恶劣。你不这么认为吗?”
相较于自己,更乐于相信别人。
从饮下永生之酒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然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花儿似雪飞扬,藤蔓手术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腐烂成一团的柔软泥灰上不断地长出花瓣,四散飞去。但藤蔓顶端的那朵花苞吐出的艳粉依然弥漫了好一阵才开始散去。直到此时,才有人敢进入这块奇异的区域。
她原本研究的课题沿袭自她的老师,是名为“寿命”的东西。
众所周知,寿命的绝对规律来自于热力学第二定律。但是否只要遵守热力学第二定律,人类的寿命就能够无限延长?
不,事实并非如此。因为除去热力学第二定律之外,还有一条规律限定着人类的寿命,它被称为“海弗里克极限”。那是细胞分裂的极限,也是绝对寿命极限所在。它可以延长,却不可能无限延长,这是作为“人类”的极限所在。
但这个世界上,却存在着理论寿命没有尽头的人体细胞。很讽刺的是,最早饮下永生之酒的属于“人类”的部分,是一种致命的疾病(注:指海拉细胞系)。
使人体细胞拥有这种癌症的特性,这就是关于“永生”的研究。也是有关“不死药”的都市传说的正体。
不过……
正如提修斯之船的悖论,当每一块木板都被更换之后,人类是否还能够被称为人类?
究竟是谁,才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独自走到楼顶边缘,她用手指捏起从眼眶中拔出的肉色“花朵”的残骸。仿佛凭吊着什么人似的,她松开手指,让这朵来自于她自身的异物与堆积于楼顶的花瓣一同随风而去。
除了她本人之外无人知晓的是,仅仅只是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花朵便越过了“寿命”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