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和冷盘都上了,叶青才姗姗来迟,芥末黄的三宅一生皱褶星形长裙在灯光下张扬耀眼,手里还牵着粉妆玉琢穿着雪白公主裙的萌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贪近路,走了新通的过江隧道,结果开错路还多花了半时。”叶青笑着向周道宁唐方致歉:“没和你们事先打招呼就带了萌萌来,对勿起哦。”
唐方搂着萌萌笑:“求之不得,我们公主今这么美,终于有人把四月大妈妈和君君大妈妈统统比下去了,开心开心。”
秦四月纠正她:“比就比下去了,不许乱了辈分,我明明是萌萌的姐姐,对伐?萌萌妹妹?”
萌萌却软糯糯地对着林子君喊了一声:“君君姐姐最好看了。”
桌上笑成一团。服务生取了一个儿童座椅过来,叶青笑着拒绝了:“就加个椅子好了,她不用儿童座椅。”
萌萌在唐方怀里探头看了看周道宁,凑在她耳朵边上嘀咕:“姆妈港了,等糖糖大妈妈帮周叔叔结婚,吾来做花童,就穿格条裙子好伐?”
周道宁耳朵尖,侧头看了萌萌一眼,难得露出了笑容:“蛮好。叔叔包只老度格红包把侬。(叔叔包个大红包给你)”
唐方嗔了他一眼,替萌萌重新点了份汤。
一餐饭因为有周道宁在,秦四月和林子君都收敛了不少,不该的一句没。又因为多出了公举萌萌,话题大多围着她转,等上了甜点,一切都十分和谐。几个人约好等同学会结束后再转去唱K,顺便欢送秦四月回美村乡下。
起唱歌,秦四月直截帘地排除了周道宁:“我们女人花聚会,你就别来了啊,就你这大冰山往那一坐,唐方都开不了嗓。”
周道宁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唐方见叶青频频低头看手机,便提议早点散了。周道宁起身离座去买单。
“我和君君西西还要出去换几家喝几杯,不醉不归,你们俩——?”秦四月风情万种地拨了拨长发:“重色轻友陪男人去了?”
唐方朝着周道宁的背影一抬下巴:“必须的。我男人可比你好看。”
“呸!”秦四月塌下肩膀来:“哎呦,这顿饭吃得我难受得来,你男人反正和我一向格格不入,看在这顿饭这么贵的份上,我就不他坏话了。还是那句话,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唐方你这么好色,以后食得咸鱼抵得渴啊。”她目光幽幽一转,捅了捅身边的林子君压低了声音:“我跟你,周道宁绝对活儿不好。”
林子君白了她一眼:“很多男人看着禁欲系性冷淡,床上不定是野兽呢。”她拍开秦四月的魔爪:“不过糖啊,他那行业和我们这一行差不多,太紧张太刺激,如果那方面有什么不正常也是正常的,需要特别强的刺激,什么野外啊人前啊——哈哈哈哈。”
唐方捂住萌萌的耳朵怒目相向:“注意场合啊你们。”
***
周道宁牵着唐方慢悠悠下了楼。唐方高高兴胸捏他的手指头:“谢谢周先生请我们吃大餐。”他还大大方方地向四月和子君了抱歉,当时四月的下巴快掉在桌上了。
“你高兴就好。”周道宁笑:“我终于被爱屋及乌了吗?看来讨好女友首先需要讨好女友的女友?”
唐方想了想:“不需要讨好,讨好太辛苦了。你和我们吃饭会不会觉得辛苦?”
“不会。”周道宁勾起嘴角:“有点无聊而已。”
“嗯,这次都是女人,我们叽叽喳喳你肯定会没劲的,要不下次让她们都带自己的男人来——”唐方停了口,顿生唏嘘。叶青可以带老吴来,他和周道宁又能聊什么呢。王鸣伟和他熟悉,却是个抛弃妻子的渣男,子君只有炮|友,四月的丈夫一直在美国。
高中时代五个人心心念将来要以家庭为交往单位要把孩子们也从带在一起玩的设想,终究不过只是设想而已。能一起吃顿饭已经这么不易。这世界上,像陈易生那样和谁都能自来熟,聊什么都很有趣的人,实在太少了。
“唐方——!”大堂里叶青迎面快步而来,手上牵着跌跌撞撞跟着的萌萌。
“青青?”唐方从感慨中醒悟过来。
四个人在角落里站定了。
“这两萌萌方便不方便跟着你?”叶青面色有点灰败,看了看周道宁:“我有急事要赶去杭州一趟,萌萌——我不能把她放到她爷爷奶奶那里,也不能放到我爸妈那里——现在不清楚,你就帮我带两,五一中午我来接她。”
萌萌抱紧了她的大腿,轻轻抽噎起来,喊了好几声姆妈。
“出什么事了?”唐方抓住叶青,入手冰冰冷:“你清楚,是不是老吴?”
叶青猛地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周道宁,压低了声音:“现在我不好。反正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自己也当心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问了。帮我照顾两萌萌,我回来再跟你。”
唐方呆了呆,陈易生过的话涌入脑海,一片混乱。
“唐方,只有你能让我放心。求你了。”叶青蹲下身抱起萌萌,亲了好几口:“乖,这两你跟着糖糖大妈妈,妈妈出差两,后就接你回家。萌萌乖乖的,别闹,别惹大妈妈生气知道吗?”
萌萌死命抱着她的脖子不放:“姆妈,宝宝错了,侬勿要生气。吾错了,吾回去就练琴——”
叶青胡乱亲了她好几口:“囡囡乖,囡囡没做错事体,妈妈没生气。真的。妈妈爱侬,妈妈亲亲。”
萌萌将信将疑地抬起头,又扭过头看看唐方,脸上满是眼泪:“吾要妈妈——”
周道宁眉头微拧:“叶青,你如果需要帮忙,就把事情出来,我和唐方肯定会帮你处理。律师也有,医生也有,但你冷静一点,不要这样没头没脑地把孩子丢给唐方。”
唐方赶紧解释:“青青,我们去咖啡吧坐下来好不好?你情绪不稳定,这样大晚上开车,我们也不放心——”
叶青失望地看看唐方,又防备地看向周道宁摇摇头:“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看医生?我又没病!算了,没事了,我自己也校”
她霍地转身就走,唐方急得几步追上去:“青青你疯了?你难道带着萌萌去杭州?!”
“不用你管,反正不关你们的事。”叶青挣开她,几乎是撒腿跑了起来,长裙上的皱褶翻滚,越来越黯淡。
唐方也跑了起来:“你别跑!我帮你带萌萌!叶青你站住!把萌萌给我!”
叶青猛地刹住脚,和唐方撞了个满怀。
唐方一头的汗接过大哭中的萌萌:“你怎么办?你到底去做什么?是不是老吴的事你一声。”
“是我自己的事。”叶青摇摇头,俯身在萌萌脸上亲了亲:“乖,侬勿是最最欢喜糖糖大妈妈格吗?好好交,后捏(后),姆妈来接侬,囡囡乖伐?”
萌萌拼命点头:“囡囡乖格乖格——”
看着大红跑车渐渐消失在拥挤的车流中,萌萌死死抱住唐方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哭得唐方心都碎了。
***
“萌萌,冰淇淋切伐?”周道宁柔声问。
萌萌看也不看他,埋在唐方脖子边,边哭边摇头。
“蛋糕切伐?”
还是哭着摇头。
“巧克力切伐?”
依然还是哭着摇头。
周道宁静静看着人儿一抽一抽的背,微微拧了拧眉,有点无可奈何。唐方是他印象中唯一的“孩童”,十岁初见的时候,她软糯糯的喊他哥哥,眨巴着大眼睛递给他一个蛋筒,认真地告诉他可好吃了。他吃完了她还在温柔地心翼翼地舔啊舔,结果冰淇淋啪塔掉地上,她哭得很伤心,但外婆哄了她两句,她虽然还不开心,也就不再哭了,让拍照也配合站好拍照,乖巧,有点脾气但得通,有礼貌。但萌萌哭了一个时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周道宁已觉得头都胀得隐隐发疼,商务谈判四十八时不休息,他绝对可以精神奕奕毫不疲倦甚至越战越勇,但女孩的哭声却似魔音催命。
唐方却一直在温柔地拍着哄着,马尾的发梢都被人儿哭湿了一滩,衣服上更是涕泪纵横,加上从酒店到星河湾一路都是她抱在手里,满头满脸背上都是汗。
周道宁轻轻拍了拍萌萌的手:“萌萌乖,叔叔来抱一会儿,或者你下来自己坐一会儿,让大妈妈去换件衣服喝口水好不好?”
萌萌猛地躲到唐方另一侧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勿要!吾勿要!大妈妈大妈妈——”
“好好好。”唐方颠吝她,亲了亲萌萌湿乎乎的脑袋:“勿要叔叔,糖糖大妈妈抱,萌萌不怕。”
她能感受孩子害怕到了极点的情绪,不安,完全失控,只能靠哭泣来发泄。唐方转头安慰脸色僵硬的周道宁:“孩子都是这样的,没事。要不你先洗澡休息?一早就飞回来你肯定也累坏了——对不起。”
周道宁叹了口气,转身把客房收拾了出来,回到客厅里,唐方还抱着孩子走来走去,轻声哄着,萌萌一抽一抽的,咬着自己的手,总算是慢慢平静下来了。
“萌萌你看,大妈妈抱了你一个半时了,很累的,让她休息一下好吗?你坐到沙发上去。”周道宁温和地给了一个笑容。
萌萌瞥了他一眼,死死报紧了唐方,扁着嘴哼唧了两声,又哇地哭了起来。
唐方叹了口气:“你去超市给萌萌买点日用品好不好?牙刷毛巾,其他的明我再去买。”
周道宁皱着眉站到萌萌面前:“好了,萌萌,别哭了,你不是答应你妈妈会很乖的不闹的吗?”
哭声骤然响亮起来,萌萌直起身子,哭得声嘶力竭又捏着拳头去堵自己的嘴:“吾乖格!吾没闹!萌萌勿哭了——勿哭了——”
周道宁傻了眼。再老奸巨猾的奸商,老谋深算的政客,他也能泰然面对游刃有余,然而这个女孩却令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唐方让开两步,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再开口。对于萌萌来,周道宁是个完全陌生的叔叔,被他用这种口气教训,肯定会反弹,何况这种话又是叶青最常教训孩子的,简直在萌萌心上戳了一刀。
看着唐方心疼地哄着萌萌进了客房。周道宁意识到自己面临的不是三甜蜜的两人世界,而是随时毁灭地的三人恐怖世界,他必须找时间和唐方认真谈谈。
***
周道宁从超市回来,推开客房的门,床上床罩掀开了一角,两个枕头排排放,上面还有点压痕,人却不在。
“唐方——”
“回来啦?我们在你房间的浴室里洗澡呢。”唐方的声音隔了几道门传了出来。
周道宁把牙刷牙膏杯子毛巾还有婴儿洗浴护理用品放到客卫里,听到隐约传来的笑声和尖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终于松开了。
唐方得没错,她喜欢孩子,而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孩子,随时都会失控而且根本无法沟通的恶魔,变不变回使根本由不得他,就算变回了使,做恶魔时给人带来的折磨也是永远补不回来的。
松开的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周道宁伸手抚平眉间淡淡的皱纹。
浴室里满地水渍,浴缸里满是泡泡,只穿了T恤的唐方正跪在地巾上手忙脚乱地给萌萌洗头,萌萌手里拿着一个杯子,不停地舀水往外泼:“落雨啦,落雨啦——大妈妈淋湿啦。”
“对勿起哦——”唐方百忙中回过头来打招呼,很是歉然,玩水能让萌萌开心,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你今用客卫吧,我会弄清爽的。”
周道宁低头看着自己脚上慢慢湿掉的拖鞋,赤脚走到洗手台边的储物柜,打开最下面的柜子,挪开六卷卷筒纸。
唐方看见露出来的保险柜门吓了一跳,赶紧按住萌萌的手:“等下萌萌,乖,外面发大水啦,要等等再落雨,要不然庄稼会淹坏喽。”
周道宁检查了保险柜,好在电路都完好无损。他关上柜门,又把几条大浴巾都取下来扔在地上吸水,默默退了出去。
“叔叔凶吾了,伊掼么子了!(叔叔凶我了,他扔东西了)大妈妈,吾刚刚没哭啊——”奶声奶气的控诉夹杂在哭声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唐方耐心地哄着,周道宁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转身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