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醒过神时,郑荣的身上早已经被汗水浸湿,而穆琅嬛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避开了穆琅嬛的目光,以免自己沉溺进去,又问了一遍:“小主为何要看那卷宗?这似乎与小主并无干系。”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只需带我去档案室,取了那卷宗给我看。之后旁人若问起,你只说我来大理寺,只是询问胡更衣的案子便可。”
“只要这个房间里的人不说出去,就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穆琅嬛的声音慵懒从容,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然而并不是,这件事若是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郑荣还在天人交战中。
他并非没有考虑拒绝穆琅嬛。然而他真正要考虑的,是拒绝穆琅嬛之后的后果。
穆琅嬛敢大喇喇的与他提出这个要求,如此大的事,不可能是一时兴起。看着穆琅嬛的样子也不像。
而穆琅嬛要看这桩案件的卷宗,背后一定有原因。
为了这个原因,穆琅嬛没有在他这里达到目的,该也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穆琅嬛因此记恨他,在皇帝的面前吹了枕边风,他的仕途可能就完了。
若是穆琅嬛为了看到卷宗去找别人,万一遇人不淑,被皇上知晓,还不知后果会如何。
想到穆琅嬛有可能因此殒命,他竟有些不忍。
罢了,罢了,她也只是想看看。只要不带出档案室,他身为大理寺侍郎,这点事情还是可以遮掩过去的。
他叹了一口气,血色也慢慢回到了脸上。看着穆琅嬛,目光如剑,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你最好信守诺言,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关乎性命,自是不能玩笑。”穆琅嬛亦认真道。
“好,我带你去看!”
大理寺的档案室中一般不会有人,只是门口有在看守而已。
郑荣带着穆琅嬛来到了档案室,看守的两个士兵并不认识穆琅嬛。郑荣介绍道:“这是宫中的穆嫔小主,要来查看胡更衣行厌胜之术一案的卷宗。穆嫔小主身份贵重。这期间不能让任何人进来,以免冒犯了穆嫔小主。”
士兵颔首应是。
三人这才走进了档案室中。
郑荣将门严严实实的关上,待走进了一些,郑荣又对醉月道:“还请醉月姑娘去门口处守着,若是真有人进来,醉月姑娘也好提醒一声。”
穆琅嬛暗暗点头,郑荣行事倒是周全。
如此安排甚佳,若是真有万一,士兵放了人进来。醉月守在门口,稍微挡上一挡,他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穆琅嬛一直沉默的跟着郑荣的脚步,走到了最里面。又蹲了下来,在最角落,拿出了一卷已经积了灰尘的卷宗。递给了穆琅嬛。
看到郑荣手中的卷宗,穆琅嬛几乎掉下泪来。
卷宗上面的灰尘,说明了这个卷宗自成型放入了这里,就再也无人翻看。
也是,舒氏一族几乎全族覆灭,又有谁会来这里翻看卷宗?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给她的回报,那个在她的耳边,日日说着情话的男人。手就这么轻轻一挥,她全族的性命,就这么葬送了。
她真想仰天大笑。
若不是她,她的父亲不会扶持南宫展宸,当时最有可能登基的明明就是南宫展影。南宫展影自小无数次说过爱慕她,想要娶她。
让她做他唯一的妻子。
也曾无数次给她解围,逗她开心。
她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南宫展宸这个恶魔。她的父亲,就此选择了站在南宫展宸的阵营中,一步一步,将这个恶魔推上了这个至尊之位。
真是可笑,可笑之极!
可是上天啊,明明就是她一个人的错。为何要连累舒家那几百条人命!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族人。就这么,一个一个的,死在了南宫展宸挥下的屠刀之下。
那日的午门,是不是已经血流成河?
见她只是死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卷宗,眼眸中延烧的熊熊火焰似是要将这卷宗吞噬。郑荣纵使心中疑惑也无暇深究。
直接将卷宗塞到了她的怀中,郑荣简短而严肃道:“你抓紧时间,我过去盯着。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你必须离开。”
穆琅嬛猛然回神,闭了闭眼睛,双手紧紧的抓着卷宗,点了点头。
郑荣往外走了几步,角落中只留她一个人。
她打开了卷宗,从头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起来。
越看,她的心越是被一刀一刀的剜着,巨大的疼痛的让她几乎昏厥。
她用力的咬着唇,用尽浑身力气,支撑着自己将卷宗一字不漏的看完……
还没有到一炷香的时间,穆琅嬛就从角落中走了出来。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郑荣回过头。却被穆琅嬛的神色吓得退后了两步。
只见穆琅嬛的脸上苍白如纸,进来之前樱红的嘴唇,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那双眼睛,空洞的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
察觉到郑荣的动作,穆琅嬛无力的笑了笑,复又低下了头。
这一刻,郑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了一下,让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穆琅嬛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她走得每一步,都像是有千金重。
郑荣回过神的时候,穆琅嬛已经走到了门口。
看到穆琅嬛的样子,醉月心中也是一惊。不过她瞬时便冷静了下来,走过来扶着穆琅嬛,打开门走了出去。
郑荣随后走了出来,跟在穆琅嬛的身后,一直到了大理寺的门口。
眼看着穆琅嬛就要离开,却忽然转过身来,对着郑荣屈膝到几乎半蹲。郑重道:“今日,多谢郑大人了。”
郑荣怔了怔,忙回了一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穆琅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御书房中,明德小跑着来到了南宫展宸的身边,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道:“皇上,穆嫔去了大理寺的档案室。”
南宫展宸手中的毛笔猛地一顿,在奏折上落下了一滴红墨。红墨在纸上晕染开,南宫展宸的眼睛没有焦距,看着渐渐晕染开的红墨,似是看到了那晚未央宫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