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h后见)
吴氏原本还想要他多带几个, 可被陈景书以人多了路上不方便为由拒绝了, 再说了,到了京城陈孝祖那里也必定不缺照顾他的人。
从扬州到京城,在现代的时候一天可以打个来回的路程,在这个时代却需要在摇摇晃晃的船上折腾月余。
不过反正没什么事情,每日伴着水声读书也别有一番趣味嘛, 何况路上还有各地不同的风貌景致可以看。
陈景书原本是这么想着的, 可惜理想是丰满的, 现实是残酷的,他在上船的当天下午开始出现了晕船的现象。
现代的交通工具向来求稳,陈景书现代也没坐过船, 路程远的, 飞机高铁才是他的选择, 哪知道在这个年代头一回坐船,摇摇晃晃大半日就把他给晃迷糊了。
好在他晕船的现象并不严重, 只是精神胃口稍微差一些, 有菖蒲前前后后照应着,陈景书本人倒是没察觉到很难受。
至少他没吐嘛!
因此在同船一起上京的管事赵进新来问要不要在前面停一停的时候, 陈景书很大气的摆摆手表示不用!
事实就是,在晕了几天之后陈景书也逐渐适应了, 本就不严重的情况完全消失,他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然后王撰找到了他:“既然已经康复了, 每日的课就继续上吧, 之前耽误了几天, 得抓紧补上。”
陈景书瞬间觉得眼前一晕:“先生!我突然觉得头晕,大概是晕船还没好利索吧,我回去躺……一会儿?”
王撰也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景书被看的有些心虚,道:“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见只顾闷头读死书是不行的,如今难得出一趟远门,先生就许我松几天吧?等到了京城,我一定好好读书。”
陈景书的相貌带着陈家祖传的清疏秀雅意味,然如今不过九岁,看着倒是多了几分稚嫩,完全抛开羞耻心的陈景书一双乌亮的眼睛盯着王撰,满含期待:“先生就答应我吧。”
唉,还是个孩子呢。
这么想着,王撰叹了口气:“那船上这段时日就先不写制艺了,不过也不可疯玩,如此……学作诗吧。”
作诗并不是科举的重点考察内容,实际上只要制艺写的好,压根不会写诗也不影响科举。
但到底与人交往时,说起来也是秀才举人的,却连首诗都不会写也不行。
王撰想着,诗词虽不是正道,但也是文人雅趣,学一学也是好的。
因诗词不甚重要,因此王撰自然不必如同教制艺那般压迫陈景书。
王撰的学问确实很好,每路过一地他都能引经据典讲出当地不少名胜故事来,相关的诗词文章也念给陈景书听,因都是写美景美食美人的趣事,并一些作诗的要求和技巧,陈景书觉得这个有意思多了,就连王撰要他写诗他也不觉得辛苦。
可惜王撰看着陈景书每日的诗文直摇着脑袋唉声叹气。
哪怕是初学者,这诗写的也太惨不忍睹了啊。
可看着陈景书的样子,也不像是故意写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他。
王撰简直不明白了,这陈家大公子并不是个愚笨的人,读书的事情虽还有几分小孩子心性的贪玩,但平日里也算刻苦,那么几分贪玩也不妨碍了,何况他于读书制艺一道确实颇有天分,才学了半年多,写出的制艺就已经很有样子了,在王撰看来,只要陈景书这么稳定进步下去,说不得陈家真的要出第二个十一岁的秀才呢。
可这么个学生怎么就在作诗方面那么令人绝望呢?
船只一路走到了京城,陈景书也没能写出半行能看的诗来。
王撰叹了口气,心想,诗写不好就写不好吧,反正科举又不看重这个。
陈景书丝毫不能理解王撰的心情,他跟着陈孝祖派来接他的人一路去了陈孝祖在京城的府邸,先是在码头坐车,之后又换轿,直到府中内院陈景书才被许下地自己跑。
陈孝祖比陈孝宗大了六岁,今年也有四十四岁,但他看起来要更年轻一点,且气质儒雅,只在下颌留了一点清须,看起来像个名人隐士多过像是大权在握的左都御史。
陈景书连忙上前拜见请安,陈孝祖伸手拉起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笑容:“嗯,长大了,我也有五年未见你了,还记得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点高呢。”
陈孝祖伸手比划了一个身高道:“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就连你大姐姐都要出嫁咯。”
陈景书道:“大伯比起当年倒是半点没变。”
看起来完全还是三十多岁的人。
其实莫说是三十岁四十岁,就算是五十岁,能做到左都御史的位置上也完全说得上是年轻了。
陈孝祖问道:“家里可都还好?”
陈景书答道:“都好,只是听说大姐姐出嫁,父亲和母亲因不能前来所以十分遗憾呢。”
陈孝祖笑道:“我瞧着你还有话没说吧?”
陈景书一愣:“大伯怎么知道?”
他确实还有话没有说,但如今还没有半点话头露出来,怎么陈孝祖就知道了?
陈孝祖看他惊讶又迷惑的样子得意道:“不然怎么就偏我做了左都御史呢?”
陈景书噗嗤一笑:“是,父亲确实还有话让我带过来。”
说到这里他面色也不由一肃,认真道:“父亲说,原本家具里头有不少用紫檀的,大伯何以特意传信要把除了老物件之外的其他大件紫檀都换了,只留几个中小件呢?”
陈孝祖问道:“你父亲担心京中有变?”
陈景书点头:“是,父亲说,若真有什么,请大伯千万以自己为重。”
陈家就算没有陈孝祖做左都御史也一样不差,真有什么事情,当然是陈孝祖比较重要。
陈孝祖自然听出了这话的意思,心中十分温暖。
他弟弟虽然在科举做官方面不成器,但在其他方面倒真的是样样都好的,如今有什么担心也是头一个念着他好不好,万没有别人家唯恐不能从他身上捞好处的事情。
陈孝祖道:“是有些事情,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白小心一点罢了。”
见陈景书一脸好奇,陈孝祖心想又不是什么机密,眼看着陈家下一代是要靠陈景书的,那么早给他说说这些事情也好,便解释道:“紫檀贵重,这也是你父亲多给你大姐姐用紫檀的道理,这是他的一片疼爱之心自然没有不好的,只是如今我朝立国已逾百年,宫中器具多用紫檀,再加上权贵们用的,这些年来,紫檀已经是有些不够了。”
陈景书眨巴一下眼睛:“扬州好像没听说这事呢。”
陈孝祖道:“又不是缺的用不上了,只不过是用的比较小心罢了,我尚且记得我当年在东宫为今圣讲课的时候,宫中若用紫檀,数量不多的只管去领了使就是,只要记录清楚明白也没什么,但这两年,哪怕用的少也得向上递条子,得批了才行,用量大一些的,更是报到圣人那里去了,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显然是虽然还有,但已经需要紧着用的意思了。
陈孝祖叹了口气:“原我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只是前几月却有人用了个大手笔,啧,圣人那里可不怎么高兴,不过没发作罢了,因此我才说嫁妆里的新做的紫檀家具不必太多,咱们这样的人家要说一件都没有也是不能的,只是不可太铺张罢了,再说了,我瞧着黄花梨红木的也不差。”
陈孝祖爱黄花梨,尤爱鬼脸。
陈景书在家时就听说过陈孝祖有一张黄花梨大书案,上头有两个位置对称的鬼脸,一个如蝴蝶,一个如蝙蝠,皆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这大书案也成了陈孝祖的心头宝,当年刚被授了翰林院修撰便写信给家里要把这大书案搬来京城。
不过……
“能用紫檀用到让皇上都不高兴的,恐怕也不是寻常人家吧?”
陈孝祖哼了一声:“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还能是哪家?”
一说这话陈景书也就明白了,他还不至于连贾家都不知道。
不过能用东西用到让皇帝不高兴……厉害了,我的贾。
当然了,为这事恐怕不止皇帝看贾家不顺眼,陈孝祖也不顺眼。
陈孝祖只陈珞一个女儿,当然恨不得多给她添点好东西,如今却因为这糟心的贾家陈孝祖把陈珞嫁妆里的紫檀去了近半。
你说气不气!
气炸了好吗!
陈景书安慰道:“我觉得黄花梨比紫檀更好看的。”
陈孝祖被他这话逗笑,却也不说那个糟心的贾家了,开始问起陈景书读书的事情。
只是心里头,陈孝祖却比谁都清楚,皇帝不满的可不止一个贾家,自然,也不仅仅是为了紫檀的事情,只不过暂时没打算发作他们罢了。
陈景书读书还是很刻苦的,陈孝祖问了几句自然也满意,道:“如此,过得几年做童生也不难呢。”
陈景书立马笑容满面。
读书这事,谁夸他都没陈孝祖夸他更令他高兴呀。
这可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
说过了读书的事情,陈景书又难免好奇几句陈珞要嫁什么样的人之类,他之前在家时候只听说是个武官人家,详细却不了解。
陈孝祖这辈子最疼的就是女儿陈珞,陈珞还未及笄就有提亲者无数,可惜直到如今陈珞十七岁才出嫁。
……全是陈孝祖那看谁都觉得配不上自己女儿的臭毛病闹得。
陈孝祖笑道:“是武靖侯家的小世子,人品才貌都是好的,家里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且那小世子一心在战场上搏功劳,倒也不是那口中说着你大姐姐,眼睛却盯着我这左都御史的人。”
陈孝祖这个做御史的都挑不出毛病的人,陈景书估摸着是真的很好。
想到这里,他不由眼睛一亮:“大伯,大姐夫的功夫应该很好吧?”
陈孝祖一眼就看出他又在打什么奇怪的主意:“怎么?你想学武?”
陈景书一脸正气:“君子六艺我才会几样?如今瞧着,我的御和射大约是有着落了呢!”
当然,如果忽略掉他脑中幻想的八块腹肌威武雄壮贼爷们儿的自己,这话大约真的是有那么点正气的。
不过在陈孝祖看来学这些也不算坏事,读书人也需要有个好身体啊,每年科举考场上身体太弱半途倒下的考生比比皆是,只要不影响学业,他自然也由着陈景书去学,因此便道:“你若是真心想学,明儿我打发人去给他说就是了。”
陈景书喜道:“多谢大伯!”
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等半年后回去,他肯定能让黛玉刮目相看!
可没听说唐宋元明之后还有个大晋啊。
陈景书很是为此纠结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该吃吃该睡睡,随它去了。
这一世他依旧叫陈景书,出生在扬州陈家,上有父母,下无弟妹,算是家里的独苗苗。
虽不知如今这大晋是哪个朝代,但陈家确实是扬州大族,祖上也曾封过列侯,不过三代而止,最后一代就是陈景书的祖父陈豫。
陈豫有二子,长子陈孝祖是陈景书的大伯父,早年有神童之名,不靠祖上爵位荫蔽,十七岁便自己考上了状元,如今做都察院左都御史,从一品的朝廷大员,深受当今圣上看重。
陈景书的父亲陈孝宗读书不如兄长,二十多岁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对比十七岁就中了状元的大哥,陈孝宗一气之下也不读书了,开始专心经营家业。
不过他颇有经营头脑,如今陈家的家业比之当年陈豫有爵位在身的时候还要大上几分,这便是陈孝宗的功劳了。
陈家子嗣单薄,陈孝祖只一个女儿,陈孝宗也是到了三十岁上头才得了陈景书这一个儿子,于是一大家子人对陈景书这独苗苗都重视的很,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哪怕陈景书半点出息也无,陈家的家底也够他无忧无虑的在绫罗绸缎里打滚一辈子了。
所以虽然投到了个完全陌生的朝代,但陈景书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既不是寒门也不是农户,更没有变成乞丐,这足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就是眼睛一闭一睁,一觉睡醒他就从刚毕业的大学生变成了扬州陈府的大少爷,这让他很后悔早知要穿越,当年咋就没选个好专业呢?
学文史的穿越了,人家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学理化的穿越了,什么玻璃火炮造起来,他倒好,学的是计算机,在这个连电都没有的时代,想给自己开点金手指都不成。
他一早穿越就想过自己就算不能有飞天遁地之能,但混个过目不忘还是可以的吧?
可惜长到三岁上头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特别。
直到陈孝宗让他开始读书写字了,陈景书终于发现,人家是过目不忘,他是过笔不忘,但凡是他写过一遍的东西,他就都能记的清清楚楚。
行吧,虽说比不得过目不忘那么轻松愉快,但一篇洋洋万言的长文,他抄过一遍之后居然也能烂熟于心,陈景书觉得这该知足了。
知足常乐嘛!
托这本事的福,陈景书这些年不仅四书五经记的熟练,书法也练的颇有样子了。
这让他有些得意,如今他这一笔字拿到后世去,说不定还能得个什么奖呢。
正想着,外头传来大丫鬟菖蒲的声音:“大爷,太太那边打发人来问功课可写完了?若是写完了便叫你过去,等会儿该传晚膳了。”
陈景书房里两个大丫鬟,一个叫菖蒲一个叫黄栀,菖蒲年纪大一些,今年已经十四,黄栀则才十二岁。
随口答应了一声,陈景书把今日要抄写的最后几行写完,这才搁下笔。
陈景书的母亲吴氏生陈景书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在这年代算年纪很大了,但在陈景书看来这完全称得上还年轻,因此刚开始那几年他对着吴氏叫母亲,心里总有些尴尬别扭,好在这么些年也习惯了。
吴氏是个典型的慈母,哪怕陈景书目前就住在她院中的厢房里,走几步就见得着,但每日她还是要细细的问一遍陈景书今日功课顺不顺,吃的好不好之类。
父亲陈孝宗一般不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因此倒不必等他。
饭后陈景书坐着陪吴氏说话,却听吴氏道:“明儿你不必去上学了,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夫人方才让人来请,明日得去他们家呢。”
陈景书道:“我和母亲一起去?父亲不去么?”
吴氏笑道:“林夫人来请,难不成还能请你父亲?”
陈景书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没听说林大人家有男孩子么,他上月到任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去过一回,也没见着呀。”
吴氏摇摇头道:“是没有,不过本就是请你去玩的,上回林大人见了你倒是喜欢,反正你年纪小,也不必讲究许多,这次便让带你一起去。”
陈景书哦了一声:“父亲好像很看重这个林大人呀。”
因大伯父做左都御史,再加上他们家在扬州本就是豪强大族,一般官员上任就算不亲自上门,也得下帖子来请,与陈家关系好了,日后的官才好做,但这林大人却是上任之后未下帖子,陈孝宗便主动带着陈景书上门拜访了。
吴氏道:“你不知道,这林大人与我们家也算有些渊源呢。”
陈景书一脸好奇:“母亲快给我讲讲吧,明日要去人家家里做客,什么都不知道多丢脸呀。”
吴氏道:“这林大人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祖上也曾封过列侯的,只是你道他会试的座师是谁?”
陈景书眼珠一转,问道:“是不是大伯父?”
“正是呢,”吴氏道:“他算是你大伯的学生,你大伯看重他,知晓巡盐御史这官不好做,因此特写信给你爹,让我们多照应一些。”
陈景书这才明白过来。
林如海祖上虽封过列侯,但林家子嗣单薄,林如海也无兄弟帮衬,他走科举这路,便是中了探花也不过给一个七品小官,清贵是清贵了,但却没有多少实权,林如海在短短几年内从七品升到了四品,还是实权的官吏,今岁又点了巡盐御史这样紧要的职务,虽说有他祖上的余恩在,但若朝中无人提携,这也是万万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