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管在寺里住着,外头有我和你阿耶呢,你且放心吧!”
长公主临走前,满脸坚定的握着萧南的手,低声说着。
为何说‘临走’呢,倒不是七日斋戒、祈福已经做完了,而是圣驾要提前返回宫城,后妃、公主和女眷们也将跟着一起离开。
还是平安公主,她向圣人建言,说:“歹人抢走了武库的火器,定是欲图谋不轨,大慈恩寺到底不如皇城的安全,阿耶还是先回宫吧。”
说罢,她又担心圣人会觉得她这么说是瞧不起皇帝、对祖母也不够孝顺,忙补了句:“另外,大慈恩寺乃供奉阿婆遗物的圣地,岂能被歹人玷污。倘或那些人欲在此地生乱,惊扰了阿婆的英灵就不好了!”
若是萧南在场,定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啧啧,几日不见,平安公主越发会说话了呀。
瞧她这番话说得,就是在一旁的皇后和皎皎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圣人闻听此言,深觉有理,立刻决定回宫。
下旨的时候,他一再解释,他之所以提前结束祈福,并不是怕了那些乱臣贼子,实在是不想惊扰了先文德太后的安静。
在这通不知是解释还是掩饰的说辞下,圣人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大慈恩寺。
而萧南这个苦逼娃儿,则被留下来为外祖母‘祈福’。
还是那句话,能来大慈恩寺参加祈福仪式的就没有傻子,这种骗无知幼童的借口,根本不能让众人信服。
不过大家都很能绷得住,直到坐上自家的马车,看到车厢里都是自己人,才略带疑惑的说道:“噫?这是怎么了?圣人对齐国夫人不是向来恩宠有加,好端端的为何要罚她?”
说话的是几个贵妇的婆母,因是有品级的贵妇,称呼萧南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叫她的官方称呼。
“可不是,更奇怪的是,长乐长公主和萧驸马竟也没有为萧氏求情?”这是与萧南年龄相仿的长媳。
“这有什么,我娘家大嫂的族弟在圣人跟前做郞卫,倒是听了一耳朵闲话——”这位的语气活泼了许多,显是家里的小儿媳妇。
“什么闲话?”婆母和长媳齐齐向前探了探身子,异口同声的问道。
喊出这句话,两人又自觉失态,讪讪的向后撤了撤身子,故作悠闲的依靠在车厢壁上。
小儿媳难得的看到了婆母和阿嫂失态的样子,暗自得意,脸上却没有任何表露,向前凑了凑,故意压低了声音,道:“阿娘,阿嫂,这话只入咱们娘儿几个的耳,下了马车,我可是不认的。”
好歹是自家的亲戚,小儿媳也不想让那位泄密的小郎惹上麻烦。
婆母和长媳纷纷点头,她们都是在权贵圈混的,自家子侄也有在宫中当差的,自是明白郞卫、亲卫等一系列亲近臣属的规矩守则。
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切莫‘泄露禁中语’。
偶尔八个皇帝的小卦,说说宫里贵人的趣事,这倒没什么。被发现了,顶多被骂两句。
但若是关系到立储、政务、人事等机要事件,你小子都敢八上一八,那可就不是挨顿骂这么简单了,轻则丢官,重则流放呀,再惨些的还会祸及家族咧。
虽然婆媳两个不知道那‘一耳朵闲话’是否牵扯要事,但起码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为了能顺利的听到八卦,她们齐齐表示会管好自己的嘴巴。
呃,至于事后会不会履行,那就要看‘闲话’的劲爆程度了。
大不了她们也像小儿媳一样,加一句‘定要保密’之类的话。
小儿媳不知道婆母和长嫂的心思,见她们答应保密了,不再卖关子,直接道:“阿娘、阿嫂,想必你们也听说武库被盗了吧?”
婆媳两个点头,她们常年在宫中行走,自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且当时圣人那般暴怒,几乎是跳着脚喊:“中尚署令是做什么吃的?京兆府和执金吾又在干什么?竟让这么一群狂人轻易的混入武库,将内中火器全部盗走?”
这次,别说随侍近旁的内侍、郞卫听到了,就是门外廊庑下肃立的羽林军都听到了,连院子里走动的宫女、宦官也都听了一耳朵。
这些人知道了,距离大家都知道还远吗?!
是以,‘武库被盗’的消息仿若插上了翅膀,在大慈恩寺的各个小院里恣意散播。
小儿媳也听说了,她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其实,不止武库被盗了,还有个地方也被盗了。”
婆媳两个对视一眼,眼中精光闪烁,旋即婆母似是想到了什么,学着小儿媳的样子,用极低的声音道:“难道齐国夫人名下的产业也被盗了?被盗走的是火器?”
长媳也连连颔首,表示她也是这么想的。
果然没有笨人呀。
小儿媳暗暗赞叹,她会知道是因为有亲戚的小道消息,可自家婆母和长嫂,但凭这么一句话便猜到了真相,不可谓不聪明呀。
“阿娘猜得没错,盗取武库的歹人提早一日劫掠了齐国夫人名下的一处山庄,将夫人藏在那里的火器和弹药全都抢走了。”
小儿媳继续道:“那位小郎还说,平安公主去御前告了齐国夫人一状,言辞间,竟是直指崔氏监守自盗,将武库洗劫一空是另有企图。只是没有证据,所以——”
婆母吸了口凉气,接口道:“所以,圣人便留齐国夫人在大慈恩寺祈福?”
长媳也表情凝重,道:“所以,长公主和驸马也没有为夫人求情?”
说完,婆媳两个再次对视一眼,暗暗点头——此事牵扯到了平安,甚至牵扯到了宫中的某些争斗,连长公主都不能插嘴,更不用说她们这些小人物了。
想了想,婆母拉着小儿媳的手,低声叮嘱,“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你不要再跟其他人说,包括二郎。”
小儿媳被婆母的郑重表情吓到了,下意识的看向长嫂,见长嫂也是这般模样,忙点头称是:“阿娘放心,儿、儿明白!”
类似的谈话,在许多马车中进行着,唯一的区别便是,大多数人没有亲戚正巧在皇帝身边服侍,所以并没有听说什么‘闲话’。
但大家的智商还在,所以猜来猜去竟也猜到了几分真相。
至此,她们却不敢再想下去了,有些事,不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能碰的。
她们……她们还是乖乖的回家,严格管束家人和仆役,一家人老老实实的窝在家里,安全躲过外头的暴风骤雨才是正经。
车轮滚滚、马蹄阵阵,大部队足足喧闹了两三个时辰,才缓缓撤离晋昌坊。
热闹了两日的大慈恩寺再次宁静下来,望着空荡荡的庭院,萧南的脸色倒好了许多。
长公主临行前的安慰,多少起了些作用。
旁人的能力萧南信不过,长公主却是她最信任的。
另外,王氏和韦氏离开前,也曾避开郑氏,悄悄来跟萧南告别,反复叮嘱萧南在寺里要小心,不必担心家里,无需记挂孩子们,她们两个会每日过去帮忙。
听了两个嫂子的话,萧南更加放心,连忙道谢:“多谢大嫂和三嫂,家里——”
萧南握住两人的手,郑重的托付:“一切就烦劳两位阿嫂了!”
“放心~~”
王氏、韦氏走了,她们那句保证还言犹在耳。
“呼~~希望两位阿嫂能帮我守好门户……”
萧南站在高处眺望着,直到大部队完全撤离了大慈恩寺,她才缓步下了台阶,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来到院门外,萧南愣住了,因为门口站着一个裙装妇人,并侍女若干。
萧南眉头轻蹙,脚下不停,就这个距离,她尚不能看清来人的面孔。
但,当她走近院门,彻底看清那女子的面孔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颤巍巍的指向那人,失声道:“武氏?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武五娘。
“呵呵,瞧娘子说的,婢子怎么不能在这里呢?”
武氏掩嘴而笑,但弯起的双眼中并没有丝毫笑意。
萧南顿住脚步,稳住心神,忽而笑道:“原来那日真的是你!”
没错,初到大慈恩寺那日,萧南在‘故园’并没有看花眼,而是真的看到了武氏。
“啧啧,”武氏拿开帕子,略带嘲讽的说:“不愧是堂堂齐国夫人呀,都沦为阶下囚了,还这般镇定。没错,那**看到的就是我,真是没想到,咱们齐国夫人不止会做生意,眼神也恁般好!”
萧南挑了挑眉,抬脚上了台阶,一副完全没有把武氏看在眼里的样子,竟没有再理她。
武氏一怔,对于今日的对决,她曾经幻想过无数中可能,也曾猜测过萧南可能出现的种种反应。
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个样子呀。
“萧氏,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从崔家逃不出来的?又是怎么进入戒备森严的大慈恩寺?”武氏追在萧南身后,急切的喊道。
“哼”,萧南冷哼一记,不屑的说道:“这又什么值得去想的,肯定是平安那丫头的手笔。怎么,她终于知道那日‘冤枉’你了?”
“你、你还敢提那日!”
武氏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天看到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且这个冒牌货还在宫里乱说,生生乱了她与平安的计划,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冲上去抽打萧南一顿。
但很快,武氏反应过来,她忽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险些中了你的计,哼,萧氏,你且看看此物为何?”
萧南听出武氏话里的古怪,她扭过头,当目光落在武氏身侧婢子的怀中之物时,脸色不由得一变,“这、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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