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宜出行,柴玖娘带着儿子,领着一干仆役,身后还跟着十几辆装满物什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京。
萧南、史晼、程雅、卢郁等闺中密友也都来送行。
几个贵妇一直将柴玖娘送到了城门外的官道上,又随行了十几里,这才停住了脚步。
“好了,又不是再也不能相见,大家无需做小女儿态,”
柴玖娘眼眶发红,显是已经哭过了,不过她还是豪气的一挥袖子,道:“用不了几年,我们便能回来,到时候,咱们再一起打马球!”
“呸!都是做娘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娘子呀?!”
史晼的性子与柴玖娘颇为相似,两人之间说话更加随意,只见她也红着眼睛,轻啐一口,道:“就怕到时候你儿媳妇都娶了。哼,我就不信,你还能当着小辈儿的面儿胡闹?!”
虽是说着挤兑的话,但话语里却是满满的不舍。
“哼,说到娶儿媳妇、做婆婆,最早的那位肯定不是我!”
柴玖娘原本还有些离愁,被史晼这么一搅合,她不由得笑了出来,一根青葱嫩手指指了指萧南,又指了指史晼,其意不言而喻。
没错,在她们几个玩得好的闺蜜中,萧南生孩子最早,史晼次之,且萧南的长子已经十岁了,史晼的儿子也七八岁了,用不了几年,两个孩子便能议亲了。
说到这里,柴玖娘又忍不住感叹:“以前也没注意,今儿一算,乔木的儿女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呢。呵呵,乔木,三十多岁就能当婆婆,是个什么心情呀?!”
一边说着,柴玖娘一边打量萧南的模样,她忽然发现,萧南的面容竟还似十年前那般细嫩明媚,十年的光阴在她的身上竟没有留下任何印迹。
这年头贵妇都善保养,但凡有点儿底蕴的家族都有自己祖传的方子,像什么食疗、养生,以及制胭脂水粉、澡豆、香料等等的秘方,全都是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几百年的实例验证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似她们彭城刘家,虽然败落了,但这样的秘方却都保留了下来,柴玖娘按着那些方子细心保养,身体康健、皮肤也极好,但眼角还是生出了些许细纹。
可萧南……算着岁数,比自己还要大上两、三岁,这面皮儿竟然还似个婴儿般细腻嫩滑。
难道兰陵萧氏还有什么奇效的保养秘法?!
萧南并不知道柴玖娘在嘀咕什么,她见对方死死的盯着自己,似是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花儿来,忙装着擦汗,用帕子在额上沾了沾以此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她笑道:“能有什么心情,我现在又娶儿媳妇。不过,待长生娶妻,你来观礼的时候,我定会好好与你分享!”
嘴上这么说,萧南心中也忍不住唏嘘:不算不知道,她竟然也要嫁女儿、娶儿媳妇了呢。
重生十年,上辈子的许多事她早已淡淡忘去,唯有几件刻骨铭心的事,她还记忆犹新。
其中一件便是她终身无子的憾事。
“她没有孩子……她没有孩子……她没有孩子……”
重生前那日,大慈恩寺那女子的话仿若魔咒一般,时不时的回响在萧南的耳畔。
不知多少次,萧南从前世的噩梦中惊醒,脑中浮现的唯一一句话便是这句满是嘲讽的话,“她没有孩子……死后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她不是真正的唐人,对有没有人祭祀并不在意。可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还是完整的女人吗。
就是萧南自己,每每看到旁人家的稚童可爱、天真的模样,她都忍不住眼红,有时甚至会走火入魔的想把人家的孩子偷偷抱走。
正是有了这股执念,她重生后才犹豫着没有跟崔幼伯和离,也没有因为生长生时的难产被吓到,反而接二连三的生产。
似是想证明什么,又似是想完成上辈子的遗憾,萧南一口气生了四子二女。
如今,她的女儿再有两年便能议亲,而她也将荣升祖母辈……儿女俱全、子孙绕膝,这是她前生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幻境,今日却都要实现了,萧南心中的激动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是以,当她和小伙伴们一起送走了柴玖娘,回到家中时,还是按耐不住那股兴奋与狂喜,命人将四胞胎带过来,她像个怪阿姨一样,把每个孩子都狠狠的亲热了一番。
长泰不自然的扭动小身子,低声嘀咕着:“阿娘,人家已经是大孩子了!”
长宁也羞红了脸,虽然阿娘的怀抱好舒服,可、可阿娘的表情实在太吓人了,心里忍不住猜测:“阿娘这是怎么了?难道又被谁给气到了?!”受刺激了吧,所以才会失态?
阿潇和灵犀一样,都是极会撒娇的孩子,被阿娘用口水洗脸的时候,她非但没有觉得别扭,还一脸娇憨的嘟起小嘴儿,学着萧南的样子,吧唧吧唧回亲回去。
长寿继续一脸面瘫,萧南刚亲完他,他还在萧南怀里的时候,就直接抬起袖子,将脸上的口水擦了个干净。
顺便,小家伙还毫不客气的丢给亲娘一个厌嫌的白眼。
“……呃,这个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其实她记错了,这小子一直都这么‘特立独行’。
萧南被小儿子嫌弃了,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指头戳在长寿的额上,没好气的轻骂道。
长寿眉眼不动,只凉凉的说了句,“阿娘,我是你生的!”我若是兔崽子,您就是只老兔子,哦不,是老母兔子。
萧南的额角抽搐了下,头一次,她觉得儿子太像她阿翁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恨声道:“哼,你还记得你是我生的呀。”
不孝子,真是个不孝子,白读书了,竟然连彩衣娱亲的道理都不懂。
这次长寿连白眼都懒得丢一颗了,直接挣扎着从萧南怀里下来,落地后,小家伙蹬蹬跑开几步,大有与‘笨阿娘’划清界限的意思。
萧南见了,额上不由暴起十字路口,挽起袖子,正欲去捉长寿这个‘不孝子’。
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夫人,大太夫人身边的葛妈妈来了!”
萧南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缓缓站直了身子,对玉竹道:“你带孩子们去花房吧,那里安静些,孩子们也能好好温习功课!”
玉竹屈膝行礼,“是!”
然后便指挥十来个丫鬟,让她们伺候四个小主人去暖房,而玉竹也紧跟其后。
打发走了孩子们,萧南抬腿走到主位,盘膝坐下,扬声道:“传!”
“是!”门外廊庑下服侍的小丫鬟忙答应一声。
半盏茶后,体型发福的葛妈妈快步走了进来。
进门后,她先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再暗骂一句,“姓赵的老货真真狡猾,竟是撺掇太夫人让我来做这件事,偏这件事……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这就是做奴婢的悲哀了,明知道此行会得罪萧南,而得罪萧南有什么样的下场,葛妈妈远比其他人都清楚。
可主人发话了,她就再害怕也要来,还不能埋怨主人。
所以,葛妈妈将一切都算到她的老对头赵妈妈身上,人还没回去呢,便开始想着如何报复对方。
做足了心理建设,葛妈妈扯出一抹谄媚的笑,弓着身子、低着头,无比谦卑的挪着小步走了进来。
还没走到堂屋的一半,葛妈妈便跪下行礼,“老奴请夫人安!”
萧南斜倚在隐囊上,眼皮都没抬,懒散的说道:“你是太夫人身边得力的婆子,原就比普通仆役尊重些,无需多礼。起来吧!”
葛妈妈却不敢真的起身,诞着脸,讨好的笑道:“瞧夫人说的,老奴是什么阿物呀,虽有幸服侍太夫人,说到底也是个奴婢,见了主人,岂能失礼?”
萧南扯了扯嘴角,“行了,我知道你是个守规矩的,起来吧!”
葛妈妈又叩了个头,这才站起来。
萧南手指在隐囊上划来划去,很是随意的问道:“太夫人命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葛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偷眼瞧了瞧萧南的脸色,然后小心翼翼的回道:“好叫夫人知道,今儿郑家三娘子来给太夫人请安。那什么,郑家十三娘是太夫人最小的侄女儿,五年前出阁,至今尚未有孕。太夫人听说、听说夫人您这儿有、有生子秘方,便、便想请夫人帮帮郑十三娘……”
听到‘生子秘方’四个字的时候,萧南的脸色就变了,后面的话她根本没有听。
“胡说,什么生子秘方,这不过是坊间闲人酒醉后的狂悖之言,下头人不知轻重跟着乱说,难道你们这些婆子也脑子坏掉了,竟然任由这些胡言乱语传到太夫人跟前,”
萧南怒喝一声,冷声道:“看来,我真要提醒下阿嫂,好好管教下荣康堂的丫鬟婆子了!”
说到‘婆子’二字时,萧南的语调格外冷,只听得葛妈妈脸色煞白,肥硕的身子也微微发抖。
“夫、夫人息怒,老奴、老奴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并不在太夫人近前伺候,所以、所以这些事,老奴实是不知呀,还请夫人息怒!”她就知道,此话一说,夫人定然生气。
萧南冷哼一记,没好气的说:“什么都不知,你就敢在本夫人面前乱说?”
葛妈妈害怕得厉害,脑中再次想起萧南指挥一群大兵,将太夫人的仆役按在地上杖责的场景,哆嗦着双唇,求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呀!”
萧南深深吸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你又没有触犯家规、国法,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只是,你回去后要好好跟太夫人讲明,不要乱信外头的流言蜚语。记住,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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