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宁宫中的院中,多了几盆百合,一字摆在了窗口,在一片绿际之中,一抹白色,分外清美。
“少帅,要不要到牢里,去看看他?”听兰见初瑶望着窗外,走上前问她。
初瑶好像没听见一般,静静地站在那儿。百合的淡香没在药草香中,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白得清冷而生动。
那日太医赶到,紧急地施了针,刚要给初瑶抓药,阡婳便把高庭谦的话,重复了一遍。那太医便又下了几处针,他说好在初瑶的体质不弱,血流得也不多,不会影响腹中的胎儿,她不久便会醒过来。
还说要她多休息,吃些补气血的东西,避免大的情绪波动。等初瑶醒过来,如夜叮嘱她好生照顾她,便起身离开了。 这些日子,便再未踏足仪宁宫。
听兰怎会不知初瑶为何如此,是因为皇上不肯遂她的心愿。可是皇上并没有杀她的师兄。皇上为她做得那些,听兰都看在了眼里。近四年多过去了,他们终于有了现在的幸福,少帅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其实皇上那日……”
“我们去看看他。”初瑶说完转过身向外走,神情一如往日般疏淡。
听兰话没说完,低低叹了一口气。
琉璃院中,阡婳穿了件合欢花的百褶裙,走到了温泉旁。难得今日的太阳不毒辣,含烟搬了木凳来,阡婳便坐到了树下。阳光在她的衣裙上投下了斑驳的叶影,身侧是腾散的水雾,夏风暖暖,杂着温泉上空的湿气,拂在身上,温暖又清潮。
她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疲惫散去了些许。她近日总是做梦,那些梦,太真实,梦里的她又太陌生。
梦里的她,眉目是清冷的,就连笑容都那么陌生,带着丝丝的骄傲,又带着丝丝的偏执。一面面宫墙之中的她;战场上披甲策马的她;朝堂上侃侃而谈的她。
每每醒过来,汗水都湿透了中衣,明明是最热的天,她却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又冷又累。她多少次看着这双纤纤细手,仔细地看,手掌中也没有一点茧子,她就是用这样的手,在战场上厮杀的吗?那有似乎只是梦,因为离她太远太远。
梦中自己的眼神中有聪慧,骄傲,沉静,还有不变的清冷。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她与自己重合在一起,那大概是她的前世吧。
如夜走进大门口,放慢了脚步,树下的女子,轻轻闭着眼,柳眉不易察觉得轻蹙着,略施妆粉的脸上有浅浅的疲倦,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绝世倾城。素色的裙摆铺在了石路上,如一朵盛开的睡莲。
这些日子,他除了上朝,便整日整夜地呆在墨雅阁里,近日的朝务并不多,他是想静一静,整理好自己的心。
佑她一世安宁,许她一世快乐。从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时,他便这样告诉自己,是以十几年来,她便是她的执念。
如今她就在身边,一如初识时那般明媚,纯静。他却动摇了,总是不自觉得去关心另一个女子,给她的宠,多于了爱。
是不是他也是一个不专情的男子?
阡婳身旁的宫女,看到了他的神情,都福了礼,很有眼力得轻着脚步退到了几米之外。
如夜慢慢走过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专注地看着她。她这样阖着眼,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的细肩,都如此赏心悦目。她眉宇之间的那抹忧色,却让他心疼。
他缓缓抬起手,抚上了她的眉间,温热的触感,让阡婳的身子一抖,她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如夜收回手,笑道:“醒了?”
“如夜哥哥怎么来了?”阡婳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语气中的怨气。
如夜站起身,嘴角的笑有些许尴尬,他太久没来了,她怪他了。“来看看你。”
阡婳看着他俊美的脸上的愧疚和温柔,又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把着树干起身,腰和腿都有些酸了,她的动作也就僵硬了些。如夜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又不肯坑声的样子,笑笑,转过身,背对她微微蹲下来,“上来。”
阡婳有些愣,没动。
“上来啊!”醇厚而低沉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
阡婳慢吞吞地上前,趴到了他的背上。他抱过她,吻过她,却从来都没有背过她。
就这样趴在他的背上,便无以言喻地踏实,纵然外面烽火万里,纵然面前枪林箭雨,此刻,都是无物。
如夜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慢,格外稳。当带着清香的藕臂环上他脖颈的那一刻,她纤白手指温热的触感,她贴在他背上乖巧又倔强地姿势,没有让他悸动,而是前所未有的舒心和释然。
他能感觉到她的依赖,她的想念,她能感觉到他的体贴,他的谦意。
阡婳的脑海中划过,他与她在大雪中的那次并肩,纷纷扬扬的大雪,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
因为走得慢,明明不远的青石路,还没有到尽头。路两旁站着的宫女,不敢盯着他们看,阡婳还是从她们躲闪的目光中,看到了惊异。
即便是宠溺,也有些份了,他是皇帝,在这个国家至高无上,她却在众目睽睽下,半趴半骑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威严啊!
“如夜哥哥,我是不是很重?”阡婳低润地声音响在了耳畔。
“尚可。”阡婳只看得到他的半边脸,也看得到他扬起的嘴角。其实她一点都不重,背起来就像背了不太大的孩子。
“放我下来吧,宫人都在看着。”阡婳拍了怕他的肩膀,低声商量道。
“无妨。”如夜加快了脚步,根本不给她脚落地的机会。
初瑶拿着令牌通过一道道宫门,夏风拂过她的乌丝,在凤撵上轻轻舞动。她的一手搭在撵旁,莹白如玉,一手收了收披在身上的外披,清冷的眸色中多了一丝倦怠。
她从天牢走回来,好像身上就带了天牢的潮气,不然这样的天,怎么又无端的冷。
含烟瞧出了她冷,便低声吩咐抬撵的人略微走快些。
凤撵行的是正路,远方一处宫苑,遥遥可以看到院中人影走动,好像在打扫,又好像在修膳。
初瑶轻轻阖着眼,含烟抬眼望了望,也没说什么,心中却难免奇怪。皇上的后宫除了少帅,便只有两个妃子,难道又要有新人进宫吗?
进了仪宁宫的房门,含烟便煮了一壶微热的茶,给初瑶倒了一杯。
含烟是第一次去天牢,那里虽然没有老鼠,却有些小虫子,还有苍蝇,又黑又潮,还有不酸不臭的味道。
少帅是想放她的师兄出来,可即便她母仪天下,也没有这个权力,只能吩咐狱卒多照料些,她又不想和皇上开口。
“少帅,其实皇上虽然将他下到了天牢,却没有杀他啊!放出来是迟早的事。”含烟也坐到了案旁,看着她道。
初瑶不答,又低头喝了口茶,没什么表情。
“你前几日晕倒,近一日都不醒,又不能用那些浓重的汤药,皇上一直在这里守着。还把太医院一半的太医都叫来了,内室都要容不下了。”
“皇上让太医们想办法,有一个太医说,“除却药物当以人血为最补,其他太医也有随着点头的。皇上听完对着那碗灵芝汤在手臂上就是一刀,就像划得不是自己的手臂一样。”含烟说着,还憋了憋嘴,她当时就在旁边,如夜的手臂绕了几圈白布条,还渗出了血来。
初瑶的眼眸一颤,眸中的疏淡染上了几分柔情,她是喝了他的血吗?刚刚她还在想,若是那日没有和勉及时赶到,这世上是不是就没有高庭谦了?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爱了便是爱了,他受一点伤,她都心疼,更何况是为了她。
“含烟我们去一趟墨雅阁。”含烟笑着起身跟上去,早知道这么有用,她早点说啊。
琉璃苑中,阡婳托着腮,对着棋盘目不转睛,刚刚她还志气满满地对如夜说,“你不要让我。”现在好了,她是寸步难行了。
如夜背着她进了屋门后,两个各喝了几口凉茶,阡婳就摆出棋盘要各他下棋,还不让他让她,结果就是,她变成了霜打了的茄子。
如夜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她的发,再移到了她的手指,然后再也没有离开。
她的手上戴着一个墨绿色的戒指,戴在大拇指上,还略略有些大,不过也不至于掉下来,似乎从在左府见她,她便一直戴在手上。他好像见谁戴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是……李笑羽。
“和勉,这个戒指哪里来的?”
阡婳伸手摸了摸,道:“是一个男子给我的。我想它在左府,应该带有某种特殊意义,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什么,但一定非同小可。”
如夜笑笑,“那便好好收着,等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出宫,我陪你去看看。”
阡婳含笑点头。
子瑶急匆匆得往琉璃苑赶,半路遇到了初瑶,初瑶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想皇后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便道:“天牢中的那个假太医服毒自杀了。”
初瑶一晃,伸手在腰后扶住自己,“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