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新一届的状元、榜眼、探花恭恭敬敬地站在皇上面前。探花年岁最大, 样貌也最为普通。即便显武帝不是一个会特别注重臣子外貌的人, 一眼望过去, 他全部的目光也不由地被状元一个人吸引了。
单从样貌来说,边静玉才是最适合成为探花的那个人。不过,本朝初期改了很多科考制度,其中一条就是先排出名次, 再召见一甲进士,如此一来, “探花”是不是由年轻俊美的男子担任,这就全看天意了。反正科考报名时会检查身体,脸或身体某处有异(比如说脸上有疤、生有六指等)的考生会先被剃出去,所以能走到最后的考生最差也能被赞一句“五官端正”, 倒也不会因此丢了朝廷的脸面。
这里说句题外话, 那些身体有异的读书人,想通过科举入仕来当文官是不行的了,但如果他们真的有才华,却可以想办法先成为小吏,若是能立下大功,日后也就有了升官的机会。或者他们弃文从武也是可以的,在战场上,只要敢杀敌就能立功, 谁管你脸上是不是有道疤、手上是不是有六指呢?
这虽然不公平, 但和之前的朝代相比, 这样的制度已经算是一种进步了。
显武帝的桌上还摊开放着边静玉的考卷。这份卷子确实值得皇上花时间多看看。谁都不知道, 显武帝其实已经在为太子组建班底了,而边静玉正是他看好的人选之一。如果没有这一点,见到新一届的状元如此优秀,显武帝心里虽然也会觉得高兴,但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他的高兴之中竟还有一些欣慰。他心里想,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本以为品性已经过关了,不想还是个这么有见地有想法的人!
如此,当显武帝和新科状元说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是和颜悦色了。
其实,皇上在殿试后召见一甲进士,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流程,没什么特别的。一般来说,皇上只用说一些空洞的套话就好了,鼓励新科进士继续努力、再创佳绩。每隔三年来一次,台词都不用改。但显武帝这次却难得和边静玉拉了下家常,笑道:“不如朕把新诚伯旁边的宅子赏给你当状元府吧?”
状元府不是必赏的。有那种家境贫寒的状元,本就不是京城人士,在京城中没有房产,也暂时没有能力置办房产,皇上为了显示自己的仁爱,就会给他们赐状元府。边静玉很明显不在这个范围里。
而且,就算是皇上赐了状元府,这宅子的地段也不会特别好,绝对不可能落在老牌贵勋们的屋舍之中。因为,状元郎再如何风光,在授官时也只是能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做起,他们往往在翰林院一熬资历就是几年。因此状元府往往就落在文官们聚集的那几条街上。这地段不能说是不好,但绝不能和新诚伯府相比。再有一个,朝廷官员太多,大家都想要住得离皇宫近点,因此皇宫附近街上的住房面积非常紧张。状元府往往都是二进的小宅子,新诚伯府旁边的屋舍的规格肯定都要超过二进了。
不过,既然皇上大大方方地赏了,边静玉就大大方方地受了。他适当地表现出了一些属于少年人的羞涩。他殿试的卷子答得太犀利,在皇上面前就不能表现得太稳重了,要不然被皇上贴上了一个“心机深沉”的标签,虽不妨碍他被皇上重用,但日后少不得会有一些麻烦。边静玉欣喜地说:“谢皇上。”
他以前是见过皇上的,皇上曾经去他种植玉米的庄子上微服私访过,再加上被沈德源塞了满脑子的皇上和稻草人不得不说的故事,他见着皇上时并没有特别紧张。他的表情中既有臣子对君上的敬畏和臣服,还有年少者对年长者的崇拜和孺慕。到了皇上现在这个足以给边静玉当父亲的年纪,他其实很满意边静玉这种带有分寸的亲近。边静玉表现得太自然了,皇上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攻略。
皇上到底没有和新科进士说太多的话,就放他们游街去了。
礼部的官员牵来了三匹马。这三匹都是母马,都经过了精心的调-教,性情十分温顺,就算忽然听到了炮仗的声音,都不会惊马。边静玉是世家子,自然早就会骑马了,踩着马镫一用力就上了马背。
榜眼和探花用死鱼眼看着这一幕。状元骑马骑得都比一般人更英姿挺拔,还给不给他们活路了!
游街时有固定的路线。沈怡坚信边静玉肯定能考上一甲,于是早就在酒楼中定了位置,足够坐下沈家、边家两家人的。鲁氏虽是高龄怀孕,但是这会儿还没有很显怀,再加上她身体不错,自然不愿意错过儿子风光游街的一幕,便由沈怡扶着上了酒楼。等苏氏领着儿媳、女儿来了以后,鲁氏便不要沈怡的服侍了。她自己就是做母亲的,自然懂得母亲的心理,又怎么会当着苏氏的面去折腾沈怡呢?
沈怡忙领着母亲、嫂子和姐姐坐下,又赶紧给母亲倒茶。
苏氏却一手搂着儿媳妇,一手搂着女儿,笑道:“你莫管我了,我自然有人服侍。你去你伯娘跟前坐着吧。”这是要沈怡去服侍鲁氏的意思。她这话里的玩笑意味很重,好像在说把儿子白送给鲁氏了。
鲁氏握住了沈怡的手,说:“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怡娘你快坐我跟前来。”
苏氏眼珠一转,道:“哎,今日是静玉的好日子,正所谓喜事逢双,咱两家不如商量下日子吧。”
若沈怡是个姑娘,这会儿家长们说起了他的亲事,他应该红着脸回避了,不然显得他不够矜持。但沈怡本来就是个厚脸皮的小子,他不仅没有回避,还掰着手指算起了日子,说:“明天就是个好日子啊!若明天不成,就得等到明年了。唉,我虽盼着明日就成亲,只是我们的屋子还没有收拾出来……”
其实沈怡一开始就没打算赶明日的婚期,他早就想好要把成亲的日子放在明年了。一则是因为他和边静玉日后要住的新诚伯府如今还在建,二则是因为鲁氏怀孕了,鲁氏一日不平安生下孩子,边静玉一日不会放心。沈怡不舍得让边静玉为难,索性就把成亲的日子往后推一推,让边静玉好好尽孝。
不过,只有沈怡把“明日”这日子特意拿出来说,让鲁氏有一种紧迫感,她才会觉得明年的那个日子挺好的,不会再挑了。总归要先把成亲的日子真正定下来。只要定下来了,这门亲事就彻底妥了。
鲁氏心里对这门亲事已经逐渐接受了,苏氏更是从来没有反对过,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只等回家和各自的丈夫说过后,她们就能遣媒婆上门了。成亲前还有不少礼节要走呢,规格都不能低了。
不多时,姚和风也带着他的母亲来了。
姚和风在会试时得了二十一,殿试时往前进了两名,正是新科进士的第一十九名。虽没有踏马游街的资格,但也是非常了不得的成绩了,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艳羡呢!姚和风知道边静玉得了状元,比着自己中了进士还高兴。为了不错过好兄弟游街时的春风得意,他就带着母亲来沈怡这里挤一挤了。
姚和风的母亲这次单独进京是为了姚和风的亲事。可惜她的交际圈不在京城,这会儿还没什么头绪。得知边、沈两家的亲事定下了,连成亲的日子都算好了,姚母心里一动,便求到了鲁氏和苏氏的头上,主动询问她们有没有什么人选可供推荐的。姚和风不如沈怡脸皮厚,忙拉着沈怡走出了房间。
沈怡扯开了姚和风的手,说:“你别耽误我看静玉游街!”
“肯定不耽误。算算时间,状元这会儿才刚出宫门呢!”姚和风说。
沈怡见姚和风整张脸都是红的,忍不住嘲笑他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害羞个鬼!你比着我和静玉还大几岁呢,难道年岁都是虚长的吗?对了,你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想娶一位怎样的姑娘?”
“这我哪里知道?不如问一问元芳吧。”姚和风说。
他话里头的元芳是个梗,还是只有沈怡和边静玉能懂的梗。沈怡曾给边静玉讲过福公的故事,但因为被他吸收的很多信息是不完整的,沈怡就把很多刑侦破案故事里的元素杂糅到一起,都放到福公身上去了。于是,福公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元芳,口头禅是:“元芳,你怎么看。”后来,这个故事又被说给了姚和风听。他们三人聊天说话时,沈怡率先玩起了“元芳”的梗,姚和风和边静玉也有样学样。
姚和风说不如问一问元芳吧,这其实就是不如问一问老天爷的意思。
沈怡捶了姚和风一下,说:“什么都问他!你干脆和他过一辈子算了!”
当他们俩在酒楼过道中说话时,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领着丫鬟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位姑娘脚步一顿,目光透过帷幕意味深长的看了姚和风与沈怡一眼。而她的丫鬟更是狠狠地瞪了两位年轻人一眼。
嘛,那戴了帷帽的姑娘正是自小被养在安定大公主面前的永乐郡主。
这没什么。
重要的是,她闺名元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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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芳,你怎么看?”
“看脸吧,长得丑的一律打出去。”已经到择婿年纪的永乐郡主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