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店铺,多是通过门面看门道,入了门,人与人相交看彼此道行,以此为交易,也便是所谓的商。
自古相商,人与人面对面才是最大的诚意,货见货也是最基本的准则,于是这一家装修古典的古玩店内早早候了一个人。
在梨花木椅子上坐姿板直,面容肃穆,但外面隔着圆拱中门,透过翠叠珠帘,店内伙计黎山却在指尖快速写字中时不时瞥他几眼,看出了这人板直的姿态下掩了紧张跟不耐,肃穆的面容下藏了心机跟野望。
黎山回头看了下自己笔记的账簿,确定无误,心里定了大概,拿过算盘又算打起来,声音清脆,核定了一遍后他才舒了一口气,再去端详隔间茶座里面的那个中年男子,目光滑落在他摆在桌子上的一个小盒子上,只稍看了几秒,屋外传来声音,他抬头后看到来人,顿时略带担忧地走出柜台。
“掌柜的,路上遇上事儿了?”
“嗯,耽搁了...”
茶座里面的人听到外面动静也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人掀开帘子进来。
他愣了愣,出于男子本能失神,但很快低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止渴,但神色也舒缓了许多。
像是放心了似的。
“是沈大掌柜?”男子起身询问。
“是,刚下飞机,赶上高峰,迟了半小时,对不住陈先生了。”
声调柔和,音韵清冽如泉翠,抬手朝男子一摆请他落座,典雅温柔,虽不见生意人常有的笑,但也让人倍觉舒缓。
只是一个女人而已,看起来弱不禁风。
这单生意看来成了。
五分钟后,等了半个小时的男子郁郁而出,连黎山客套的留步都没理会,步伐越来越快,只夺门而出。
颇有些狼狈的样子。
嗤!黎山笑了,走进茶座,看到自家掌柜在煮茶。
“这两月来咱们蜀道三家古玩店被来历不明的货给黑了眼,赵钱三人遮遮掩掩,却也被人看穿了他们载了跟头,我们平日里嗑瓜子聊天还说谁是下一个被盯上的呢。”
煮茶的人抬头,睨了他一眼,“听你这语气,也不怕自家山门被人踹了么?”
黎山笑呵呵:“别人嘛,我还会担忧可怜一下,怕人家丢财丢人,可自掌柜的说此人的歪门邪道会在今天找上咱们青萱斋,我就晓得掌柜能拿住这妖人。”
在他们这一行,有货作假几可成真就说这货里有妖气,而货不成精,都是人作祟,也就被称为妖人。
在其他行当里遭遇这种事情打个110报警就完事儿了,唯独他们这一行不会,反而会遮遮掩掩。
这一行叫古玩界,尤是自己开店做生意的掌柜,有黑别人的时候,也有被人黑的时候,都用110了事,也有被别人用110了的时候。
当然,他的掌柜大概是个另类,看似温柔良善,可真真张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宝物从她眼皮底下走一遭,真假立辨!
“掌柜的怎知道这人今天会找上我们?”
“根基浅、在这A市地界没有强厚人脉,在他们眼里就是人傻钱多,那三人已经被他们拿下了,接着当然会轮到青萱,而我每周五来查账,他们也是调查过的吧。”
黎山闻言瞪眼,“呸,这些人瞎了眼,还敢欺负我们店....掌柜您可长着一火眼金睛。”
“你骂我是猴子么?”她眸色温柔,嘴角含着笑,黎山却是悻悻。
孙猴子可没您这么好看啊,我的掌柜的。
“喝茶吧。”一杯茶挪到他跟前,她不咸不淡看他,“假模假样夸我,再夸一句扣一个月工资。”
呔,掌柜虽然待人和善,可这脾气也十分端正,不喜人浮夸,也很讲规矩原则。
“咦,他的货还在?掌柜留下了?难道是真的?不是这人?”
最近他们这地界来了一伙妖人,得手了好几次,金额达数百万,让诸多掌柜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于是黎山连珠似得发问,有些焦急。
“你看看就知道了。”
黎山打开看,看到盒子里镶着红木,里面凹槽嵌着一约三厘米长短的玉蝉,白玉色中似染了土黄,古朴模样,颇有些年头的味道。
“这玉蝉是汉玉蝉?看起来很....”黎山本就有点底子,在能人底下干活也能学会许多,所以揣度了下这玉蝉,却摸不住准头,只能小心看向煮茶的女子。
“很像真的对吗?”
“像?那就是假的?!”黎山有些惊疑。
“说是从黄山岗墓里出来的,玉色入蕊,着色不错,几可乱旧,玉蝉身子也薄而大,符合汉制,刀线粗犷有力,刀刀见锋,像是汉玉里面的汉八刀刀法,若是汉八刀,尾部的尖锋有扎手的感觉,你摸摸看。”女子手指一推,那盒子到了跟前。
黎山拿起来,指腹去摸,表情古怪,“可....是有扎手的感觉啊。”
“有才奇怪....汉时到现在都多久了,他说这玉蝉是宗族大亲墓里出来的,既是身前佩戴,死后为口含玉蝉,胃部的尖峰早该有被磨合润滑过的痕迹,哪里还能跟刚过刀锋一样有锋芒扎手的感觉。”
女子喝了茶,脸上也没生气,反而有几分好笑的意味:“是刚出产的新鲜货,越新鲜越真,还开了两百万的高价。”
黎山表情顿时黑了,“这下手还挺黑啊,那您还买!”
“是黑,但人家的刀手也算厉害了,国内有这样功力的手艺人不多,冲着这样的手艺我给开了两千的高价,全当买来当工艺品。”
再温柔也是有脾气的,对作假的人,她有她的心结。
“哈”黎山笑了,“他不恼?竟也愿意?”
“不愿意又能怎么样....难道不知连坑了三家掌柜,已经引起秦家注意,秦家一旦出手,别说他们吃进去的能不能消化,就是尸骨都得留在这地头长草,我一说,他们大概以为我有秦家的关系,故意来敲打他们的,所以连两千都没要,说是见面礼送我了。”
“丫,那是挺大方了。”
“是大方得很。”她单手撑着精致的下巴,不带凉薄也不带笑意,但看起来很是温婉。
不过说起秦家,黎山也忍不住点头,他是土生土长的川城人,自知道这省城川城里面的地头蛇有多厉害。
“不过掌柜的,说您跟秦家没关系他们也不信啊,谁不知道您来这川城蜀山古玩道开店,还是秦家老爷子特邀的。”
川城蜀山古玩道可是国内赫赫有名的。
他的掌柜没回话,只看向窗外。
是啊,三年前被邀,店也开了三年了。
“青佛山四月初八佛诞日,秦家最信这个,年年掌祭头,也年年邀掌柜去,您今年会去?”
三年了,连着两年婉拒,今年不知道会不会例外。
————————
广东有个佛山闻名于世,他们省里也有一青佛山,既是青山绿水,也是佛山普渡,在国内名声也是不弱,而在川城人看来更是一年佛节必去的地方。
青佛山就在川城东南方向五十八公里外,私家车普及的当今,五十八公里简直算太近太近了,算上山道弯曲,一两个小时也够了。
起初当然是出城的省道,而后上了山路,但在省道跟山路之间,堵了路。
山里的车道也堵,有些老板恨急了直接下车走山路了,气喘吁吁走到半山腰,好一个大汗淋漓,回头望左侧外的山中车道,顿时骂骂咧咧:“这他娘的堵得跟胃消化不好的肠子似的,幸好老子聪明,爬山来了!”
就是爬山的人很多,这蔓延弯曲的山道一段一段的总能见到人烟。
不过他这形容很不雅,旁边的几个老板正要笑骂他,却先听到上头亭子里传来笑声。
“爷,您还说我用猪大肠形容太粗俗,这不来了一个比我文雅的,人家用的是人大肠!”
那大半小子身高体壮,跟懒猴一样趴在那凉亭椅靠,很流氓痞子样。
凉亭里还有两个男人,话说这凉亭也不小,平常装五个人都显得空余,可这三人一待,直把凉亭都给堵住的感觉,因为三人都长得十分高大。
唯一坐着的那个穿着黑西装皮鞋的男子,身体比另外两人都显得薄一些,但少了厚壮,却多了如剑藏锋的英挺,就是气质太冷戾,眸光撇来的时候,可太凶了!
这一看就像是道上的啊!
另一个大个子脸上还有刀疤呢!
几个平日里吆五喝六的老板顿时不敢久留,揣着疲惫往上爬,路过亭子的时候尤其快了几分。
“丫,他们走那么快干嘛,跟见鬼似的,我还想着跟他们要点水喝呢!”
罗波说着就要追上讨水喝。
“行了,大萝卜,你把人吓得掉下山,还得深爷赔钱。”
“撒比毛毛!你再喊我萝卜试试!”
“撒比萝卜,你再喊我毛毛试试!”
“你本来就叫毛毛,姓毛名毛,就是毛毛!”
“靠!”
也是奇怪,都什么年头了,还喊爷,如果被一些新时代键盘侠听到了,肯定会大为耻笑对方装~逼。
可在川城这地界,爷这个称呼还是有些来头的,不是什么人都被称作爷,也多是旧时家族宗氏跟附随的下属会喊的称呼。
古老却也未必落后。
只是这位爷太年轻,大概不超过三十岁,也没有小年轻的青涩,处于恰好见锋芒且难掩锋利的那个年纪。
“走吧,不然老头子又骂了。”冷峻的男子起身,伸手捞起了西装外套。
他也不知道今天拜佛上香的人这么多,不然保准不会穿成这样。
三人往上走,在他们后面的山道上也有好些人陆陆续续上来,大多数三两成群,也有一些看起来很是年轻精干的,比如就在秦以深三人后面的那几人,他们看了看秦以深的背影,打了几个手势,目光对视了下,最终没有什么动作。
因为有一个人低声说了话:“刚刚我看到上面有一反光,可能有人拍照了。”
拍照没事,就怕在拍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