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遥将她的小手搁在膝盖上,指腹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的指节,不明情绪地问。“长安,你不停地走,想要看遍整个天下?还是害怕被困住?”
秦长安犹如被晴空霹雳劈中,小脸僵硬的厉害。
他继续问:“你没想过有朝一日,情爱滋味会让你心甘情愿留在一个人的身边,不再奔波?”
她的心从未跳的那么快,沉闷的情绪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气。那些她以为已经被埋葬遗忘的过去,突然间鲜明地好似就在眼前。
以前,也曾有个人,喜欢这样把玩她的手,仿佛那也是玩具的一部分!
“我可不是相夫教子的料,别指望我跟那些女人一样!”她全身发麻,却还是奋力反驳。
“是不敢指望。”他的眼底有笑,戏谑道:“下厨女红,郡主恐怕一样都不会,担当不起贤妻良母四个字。”
秦长安的头脑昏昏沉沉,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
“长安,别逃了。”看着她发白的脸和紧紧攥住他肩膀不放的小手,他毫不迟疑地将她拥入怀里。
她虚软地在他怀里喘气,解读着他的每一个字,露在她眼底的是明遥因呼吸而滚动的喉结,他的颈子弧线优美,没入衣领的锁骨若隐若现,即便看不到脸,竟然也有了勾人的本钱。她想也不想,小手覆上明遥的脖子。
“你在做什么?”他的嗓音陡然沙哑,锁住她的手劲不由自主地用力。
她佯装虚弱的眯起美眸:“逃?我还需要逃吗?”这里是荒郊野地,身边没有半个随从,真是最佳杀人抛尸的场地,他要出手了?大鱼终于咬钩了?
她太想知道了,明遥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细作!会让她大吃一惊吗?!
明遥身子一震,心头闪过恍惚,秦长安在女子中是不折不扣的强者,外柔内刚,不爱示弱,但他此刻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脆弱的时候,只能让他一人看到,只能被他拥有!其他人想也别想!
“你肩膀上的那个字,真的只有我见过?”他话锋一转,这七天里,他率先要解决的就是此事。
秦长安不悦地看向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这男人不是要杀她了吗?他明明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让她别逃了,反正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乖乖受死不是吗?
她静观其变:“连我大哥也没见过。”
“你大哥凭什么看你的身子?”他又怒了。
如今到底是什么鬼情况?她打草惊蛇了吗?
她不动声色地问:“只有你一人。”
“那就好办了。”他垂下眼,发现她的小手还贴着他的脖子,他轻轻松松地拉下,环在自己腰间。
是啊,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山野之地把她杀了,太好办了!她暗暗冷笑。
明遥感觉到她的光滑面颊贴上他的脖颈,那片温润宛若一根轻盈的羽毛,挠进他的心扉,让他的心情大好。
两人虽然拥抱着,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思。
有点不对劲……。到底是不是男人,杀个人还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如果是她的手下,哼,直接让他卷铺盖滚蛋!
那双垂着长睫的眼底,满是不耐和怒气。
明遥却自得其乐,他越来越喜欢抱着她,她的身体宛若云彩般柔软轻盈,今日的秦长安难得的柔顺安静,甚至流露出少见的小女人姿态,他心神俱动,手掌已然下意识地扯开了她的腰带。
“明遥!你——”她恨不得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了,他却不动手杀人,反而就想着那些风花雪月的混账事!
他了然地把她横抱起来:“还是回屋吧。”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办?”她都忍不住提醒他了,他难道是第一次出任务的杀手?有妇人之仁还是天然的蠢呆?
“回去就办。”他下颚一点,黑眸中浮动着星星点点的笑。这是头一回,他们对那档子事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总是要等这个女人开金口才能碰她,太憋屈了!
等到了收拾干净的屋子,秦长安才明白,明遥所谓要办的事,纯粹就是那件事而已!
一波爱潮刚刚平息,她暗中捏紧身下的锦被,背过身去,越气越是想不通。他却又从背后抵住她,温热的手掌揉着她的纤细肩膀,揉着揉着,又揉出火。
直到她彻底在他身下融化成一汪春水,明遥才放过她,起身喊来丫鬟送热水进来。
她撑着下颚,侧躺着看他,明明他长发微乱,随意披一件袍子,却风华毕露。在无人的野外他没动手,在两人赤诚相见的时候也没动手,为什么?
“阿遥,夜清歌说在小倌倌的训练里,你是他的手下败将,在我看来却不像。耳鬓厮磨的时候,一般人很容易溃不成军,但你肯定不会吧。”她笑着试探,娇颜上有一抹迷人的慵懒。
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男人,不知还有多少看家本领,对付一个不看重情爱的她,绰绰有余。
“小倌倌跟青楼一样,要想赚皮肉钱,就要硬着头皮去学。在任何一个行业,唯独身经百战,才能占有一席之地。”他冷冷淡淡地说,仿佛在谈别人的事。
她语气坚定,没得商量。“我不喜欢你把那些招数用在我身上。”显得她太弱。
明遥坐在床畔,深邃的眼底有了笑意,满满当当尽是令人目眩神驰的光芒。“我还没开始用呢——”
“你敢用,我就让你不举!”她美眸怒睁,柳眉几乎倒竖。
他只是笑,不说话。在他面前还凶如野兽的女人,除了她还能有谁?但想想刚才的欲仙欲死,血脉喷张,倒是将这一口气压了下来。毕竟,再脾气不好的男人,喂饱后的情绪还是很稳定的。
“我从未容忍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
第二日,明遥大清早就出门,领回了一个瞎眼婆子。她年纪很大了,看着至少有六十岁,一身粗布衣裳,灰白的头发挽在脑后。
“到了。”他眼神清冷。
“老奴给小姐请安。”婆子的眼珠是浑浊的灰色,眼底无光,只有死气,却很有礼貌,笑脸相迎。
不过,喊她小姐?为什么隐瞒她的真实身份?
“带好你的东西,进屋。”明遥开口,看也不看秦长安的一脸困惑。
她一把拉住他,压低嗓音:“什么人?”
“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找来的,能帮你解决后顾之忧。”他捏紧她的小手,依旧惜字如金,却有着独断的魄力。
婆子打开身旁的木盒,拿出不少稀奇古怪的工具,她虽然看不到,但无妨动作熟稔。
“小姐喜欢什么花样?”
明遥依旧代为回答:“你最擅长什么?”
“很多姑娘家都喜欢牡丹莲花之类的,我可以先画个样子,小姐看看满意不满意。”
他眼波一沉:“凤凰如何?”
对于明遥的存心刁难,婆子有些为难。“凤凰可是慢工出细活。”
“我只问你做不做得出来。”明遥面对瞎眼婆子的强势逼迫,连一旁的秦长安都听得皱眉,他对外人的态度着实恶劣,太过不好相处。
果真如他所言,他只对她一人百般忍耐?其他人完全不在他的眼里?
婆子狠了狠心,豁出去了。“能做,但至少要五天。”
“把样子画出来。”他站在桌旁,负手而立,身上不自觉散发出来傲然冷意,秦长安靠近一看,更觉惊奇。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瞎眼的婆子笔下,居然绘出了一只在火中展翅飞舞的凤凰,羽翅丰美,栩栩如生,艳而不俗。
她隐约明白,明遥为何费心找这个婆子来,她曾在一些艳压群芳的名妓身上见过各种花样的刺青,在北漠,有的富家小姐也沉迷此道,毕竟北漠人的爱美到了极致。所以,市井中当然有为人以制作刺青为工作。
“老奴要开始了。”
秦长安躺在贵妃榻上,默默望向明遥,他俯身,解开她的外袍,露出她白玉般的肩膀,她的上身只剩一件单薄的肚兜。
“待会儿呀,会有点疼,小姐如果忍不住,就让老奴停下休息会。”
她耸肩轻笑,说的轻松。“为了好看,这点痛还是能忍的。”
瞎眼婆子皮包骨头的手,摸到她的肩膀,指腹下传来略微的不平,她随口说道。“原来这个不满意吗?”
闻言,那杀伐之气,从明遥眼底一闪而逝。
长安依旧平静。“婆婆摸不出来吗?是写了字的。”
“字啊……”瞎眼婆子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们穷苦出身的女人,哪里认字啊,都是白丁。”
她了然地看向明遥,好家伙,找个不认字的瞎眼婆子过来,完全不怕泄露她背负这么久的秘密,他果然是个极度谨慎小心的男人。
他眼神清浅又深沉,根本看不透此刻的情绪。
说不痛是假的,她满头冒出晶莹汗珠,这个男人还是跟一座山似的一动不动,身子紧绷的连她都能察觉。
“你杵在这儿干嘛?!”她又想骂人。
他不说话,却是坐在塌边,让她的脑袋歪靠在身前,他攥着她的手,始终不放。她向他出气,捏了他好几把,他也无动于衷,好似不曾察觉。
秦长安终于妥协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直到两个时辰后,肩膀上的凤凰初具雏形,将那个奴字掩盖了几分,等过几天上色之后,想必就看不出了。
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晓,只知道一醒来,天都黑了。
“一箭穿透之痛和刺身之痛相比,哪个更严重?”明遥凉凉一笑,给她盖上柔软的狐毛毯子。
“有机会你亲自体会一下不就知道了?”她没好气地回。
“我体会过的疼痛,必定胜过这两种的千百倍。”他定定地望入她略显疲惫的眼。
对她,一开始有恨,是她让他领略过从未有过的愤懑哀绝和无能为力,但如今,他尝过她的美好之后,就不再恨她了。
这段对话无疾而终。
整夜,秦长安都睡得很不踏实,梦中,她又成了那个八岁的小女孩,被人按住,在肩膀上刺字……一开始她曾经挣扎,但挣扎无用,最后不知昏倒了几次,直到醒来,那个赫然的“奴”字,已经霸占了她的身体。
肩膀上血色一片,分不清是特殊的染料,还是她的血。
明遥烦躁地起身,亮了烛火,才发现床上的女人在梦呓,却又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她的拳头紧握,牙关紧咬,脸上毫无血色,早已浑身冷汗。
他心情极差,掉到谷底,好不容易才习惯床上有个人,她这么一折腾,害他整个人躁动难安。
不耐烦地走向门口,却又中途折了回来,见鬼一般回了床上,把她拥入怀里。
她却无意识地回抱住他。
只是那么一刹那,表情阴沉难看的明遥目光灼灼,仿佛他梦寐以求许多年的东西,终于填补了他内心某一处空洞,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喜悦和餍足,来源于她。
这一晚,秦长安睡得很累,她梦到自己还在官奴市场,但后来,噩梦却渐渐消散。一股温润的暖意沁入她的心坎,驱走了一直覆盖在她心中说不出的荒凉。
直到第六日,瞎眼婆子才完成了凤凰的作品,至于上色的过程,全程还是依赖明遥的提点,当她站在铜镜前,看着那美艳无双精致绝伦的凤凰,每一片羽毛的色彩鲜亮,堪称万中无一的佳品。
“婆婆,我很满意。”她微笑着将一包银子递到她手里。“这是一百两,这几日你辛苦了。”
“一百两这么多?”婆子笑得合不拢嘴,一百两足够贫苦人家生活十几年了,看来是遇到个大富人家的闺女了。
“应该的,我让人送你回去。”
明遥走到婆子的身旁,低声说。“走吧。”
“谢谢这位少爷,你给我找了这门活,我可以好好过个年了。”婆子笑逐颜开,不停地道谢。
他沉默着离开,婆子紧紧搂着一包银子,高高兴兴地跟在后头。
秦长安本想躺下歇会儿,突然想起什么,顾不得穿外袍,夺门而出,将身子掩在正门后,望向前方。
“少爷,您不必专程送我回去,要不您帮我找个牛车,我自己回刘家村就行了。”婆子跟不上明遥的步子,气喘吁吁。
明遥环顾四周,这里方圆五里没有任何人家,他的眼突然沉下,只剩下阴狠,猝然抬起手,作势要朝着婆子脑后劈下。
“阿遥!”秦长安喝道,却不愿让婆子感受到异样,“让柳妈送人,你给我滚回来!”
明遥一动不动,甚至手掌还在半空,那双黑眸里没有半点感情,冷得像冰,杀气汹涌。
察觉到他异常的坚决,她满心震愕,仓促地跑出门去,恶狠狠地拉过他:“陪我吃饭!”
婆子讨好地笑,“这位爷,小姐的脾气不小啊,你是上门女婿吧?”
上门女婿?明遥的眼梢几不可察的抽动。
柳妈闻声而来,领着婆子走了,秦长安见他还是默然不语,一时气结。
“你竟然想杀人灭口?”
他说的理所应当。“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是吗?”她无声冷笑,眸光似火。“你看过我身上的刺青,难道有朝一日我杀了你,也是应该?!”
他森眸一眯,锁住瞎眼婆子的遥远背影,嗓音里藏着嗜血。
“除了杀人灭口,还有个法子,就是把人关起来。”
“她又不是犯人,更别提她的手艺精湛,帮我化解了困境,你却想着囚禁她?!”她脸色冷若冰霜,咄咄逼人。
“一旦此事泄露,你身为逃奴,被抓回去后,就地正法,等着你的就是一死。”他的语气冰冷又麻木,阴鹜的眼依旧追着婆子的方向。
“明遥,失去自由的感觉,难道你不懂?”
他缓缓回过头来,迎上那双盛满月光般清冷的眼,内心躁动的杀伐之气,却被奇异地安抚了。
“人心难测。”他几乎从牙缝里逼出这一句。
“是啊,人心难测。”她笑着点头:“我既然相信阿遥可以替我保守秘密,也能相信那个婆婆,放过她吧。”
以往的他,绝不可能放虎归山,即便那个瞎眼婆子说自己不认字,但人心隔肚皮,他更赞成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不留任何后患。
他深深凝望着她,她没有穿外衣,上身只裹着白色绣花肚兜,下身绛紫色金边宽裙,阳光下的她染上一层金粉,纤细的肩膀上一只七彩凤凰,美的令人窒息。
“浴火重生,适合你。”他的指腹拂过凤凰的宝石般美丽的羽翼,一团赤红火焰,将那个奴字彻底掩盖。
她细微瑟缩一下,眉头紧蹙,不满地抱怨。“别碰,还在痛。”
“回屋。”入了秋的天气,寒气逐渐浓重,他第一时间想起她的特殊体质,不禁低声催促。
“你答应我,不能暗中杀她。”她再三强调。
他下颚一点,把她抓回屋子,没再废话。等秦长安睡了午觉,他才踏出她的房门,走着走着,他不时地抬起手心看,都走的这么远了,那柔嫩软馥的触感还留在手心,而且她的触感和清香,全都在鼻尖缭绕不散……
她对他的影响,越来越重大。
床上的秦长安,同样辗转难眠,白银的话再三浮现在耳畔,明遥是有杀气,而且,她亲眼目睹。
一个浩然正气的贵公子,当真会因为家族的覆灭,小倌倌的屈身,就成为一个浑身杀意的人吗?
她无法一口断定。
但他的行事作风,着实成了她越来越不安的源头。
夜晚,明遥突然转身压住她。
她皱了皱眉头,他的双臂横在她的胸口,胸脯都被压得变形了,用这么多蛮力,她是不是不该默许他去练武的?臂力这么强。
他的嗓音很沉闷:“解除情蛊之后,你打算怎么打发我?”
秦长安瞅着他暗潮汹涌的黑瞳,徐徐说道。“你若想留下,听风楼主账房的位子,还是你的。你若不想,不管是金银还是经商需要的人脉,力所能及的,我自然助你一臂之力。”自己做事一向恩怨分明。
明遥的嘴角嘲讽地勾起。
他在乎一个账房先生的位子?经商发家?她到底有多么小瞧他,这些东西他根本从来就不放在眼里。
两个选择两条路,就是没有一个选择是要他继续留在她的后院。
她的心,从未改变过,即便他让自己卑微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即便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从未做过的事……。
他不再说话,只用行动表示,长安的衣裳被他飞快扯下,很快身下只有一具玲珑剔透的娇躯。
“明遥!”她一脸鲜活怒气,宛若困兽般,一脚踢开他。
他扣住她的脚踝,饶有兴味地觑着她的怒容,这死丫头凶狠地只差没扑过来咬他,不过,他很想被她咬怎么办?
这一晚,消耗了两人所有的体力。
一开始宛若打仗,到后来却又沦陷在明遥的挑逗和撩拨中,她又咬又捏,却完全抵挡不了他汹涌的进攻。
被吃干抹净后,她气急地一掌拍在他胸膛,他却拉过她泛红的手,轻柔揉捏,这才起身沐浴,刚才的意乱情迷早已完美地掩饰干净。
她在他身后眯起眼,这个男人,处处矛盾,有时候透着强势作风,但他似乎很清楚她的底线,很少真的把她逼急了。
晌午醒来,她懒懒地舀了一勺咸豆花,在乡野之地,却因为柳妈的好手艺,反而能尝到皇城脚下罕见的美食。
明遥一大清早就不见人影,只怪快天亮他们才停战,她一沾枕头就昏昏睡去,连噩梦都无法近身。
一晚上不停地让下人准备热水,哪有这么勤快办事的?又不是有生儿育女的压力。
她的心绪有些乱。
明明有动手的绝佳机会,他却没有,相反,还在几月前就为她寻觅一个可靠的刺画师傅——是否足够洗清他所有嫌疑?证明他绝没有是心怀不轨?
如果明遥是她的敌人,她不会客气,如果他不是,她会给他应有的尊重。
想到此处,她轻轻晃动一头青丝。
门口的马蹄声,把她拉回现实,马背上的男人黑云般的绸衫宛若行云流水,纵身一跃,就这么进入她的视线。
“公子,稍等,我给你准备早膳。”柳妈转身回了厨房。
“一大清早去了哪里?”她挑了挑眉,见他不说话,哼了声。“去了刘家村?看那个婆婆有没有到官府告发我?”
明遥的声音有点软化,但隐约还有怒气。“你就这么信得过一个陌生人?这种穷人越容易为了一笔赏金就出卖别人。”
“但她还没有出卖我吧?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她的轻软嗓音打破他的浑身寒意:“阿遥,你这种赶尽杀绝的态度让我很不苟同。这些平民百姓犯不着你用到这么狠的手段,我听说你曾经正气浩然,平易近人,可如今呢?”
他分明是为了她的安危!一条人命根本不在他眼里,不管任何人挡他的道,处之而后快,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从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明遥脸色阴沉,嗓子眼发紧,气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她感受到他凌冽压抑的气息却视而不见,她从柳妈手里接过一碗咸豆花,摆放在他面前,从容地微笑。“但我相信自己的运气没这么差。”
明遥眼底寒光闪动,见她神色和悦地喝豆花,她没有梳发髻,一头青丝绵软地拂过肩膀,在他心头骚动着什么,犹如吐死的蚕,把他整颗心密密麻麻地缠绕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是个女人了,但常常还有未婚少女的姿态——只因她的心思完全不在男女私情上头,也就没了那些妩媚妖娆。
“就算你被抓回去,我也不会不管你。”他的手正欲抚上她明媚的侧脸。
秦长安一歪头躲开他的手,眉头微蹙,因为那一句话而心悸不已。
一个逃奴,当然最怕被人揭穿往日身份,不过她坚信这两年多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是北漠郡主,就算行迹败露,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砍她的头那么简单。
他不会不管她?他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官家子弟,怎么管她?
正在此时,柳妈带着犹豫的嗓音打破此刻的安谧。
“郡主,四皇子在门外——”
她随即起身。
背后一束火热的目光,几乎将她的后背灼烧了一个洞,她突然停下脚步,美目一瞪。
他喜怒不形于色,目光依旧火辣辣地跟她交缠,却因为她这个动作,心口浮现微微的甜。
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蓝色马车,萧元夏坐在车内,车夫和侍从全都退到远处,门帘纹丝不动,她依旧无法看到他。
“四殿下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她轻声问。
“我就不能来找你吗?”他温润的嗓音满是不平和愤慨。
秦长安抿紧唇,萧元夏既然惩治了沈家,这件事就该翻页了才对。
门帘后传出他满是痛楚的声音:“长安,在秦峰的军营里,为伤兵治疗的你,在星河下畅谈的你,早就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如果没得这场病,我就不会发现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我见不到你,但每日都对你心存愧疚……我应该早点让父皇赐婚才对。”
“殿下,我不想嫁入皇家。”她把话说开了,没有任何迟疑不决。
车厢内显然传出不小动静,门帘晃动,下一刻,他猛地掀开,跟她对望。
一个多月不见,萧元夏的俊脸清瘦许多,眼下一团多日没睡好的青黑,眼底尽是挣扎,他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臂,内心生出莫名的苦涩。
眼前的女子,长发只以锦绣发带扎着,眉目清明,面容姣好,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坚定果断,甚至那几分英气也着实吸引人。
她似乎更美了。
萧元夏于心不忍:“你在怪我?”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臂上隐隐传来的痛感,仿佛没有感觉般地承受着。
许久,她才幽幽说道:“我认识殿下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你的身份。你是皇子,就算喜欢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只娶一个女人,你本性并不风流,可这就是现实……无法改变的现实。”
渐渐地,他松了手,面色略显颓然,一抹无力爬上那张憔悴的俊脸。“我喜欢你,北漠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让我这么喜欢你。”放弃她,他怎么舍得?
纵然秦长安对萧元夏没什么想法,但听到这么直接的告白,还是双眼蒙上一层热气。“殿下,你好好养病。”
见她那双眸子宛若被雨水清洗过一般,映照着他憔悴的容颜,他反而内心动摇,不能自已。
“长安,等我,有朝一日我必定能追上你。”
她垂眸一笑,长睫挡住所有过往带来的恍惚,再度抬眼的时候,眼里已经风平浪静,任凭天崩地裂也不改颜色。
“知音难觅,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铭记在心。”
萧元夏得不到她的承诺,目光透过她的身子,落在门后的庭院,眸色黯然。“你说实话,不会真的心仪他吧?他背负着奴籍,跟你怎么般配?”
她沉吟许久,才说。“我会给他抬籍的。”
闻言,萧元夏沉默了许久,漫长的宛若过了一个春秋。他的手一抖,垂下了青色帘子,淡淡地说。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秦长安目送着马车离开,心情有些怅然若失,两年前,彼此都还年轻,也许真有那么一瞬间心弦拨动,但她很快压制住了,没再继续沉迷。
她不认为萧元夏能让她等到那一天,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女人会对一个皇子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所以她没说。
明遥站在树下,仰起脸,马蹄声已经远的听不到了,她却坐在树上,花团簇拥的裙摆随风摇曳,飘然若仙。
他耳力向来就好,隔着个院子还是听清了他们的对话,同为男人,萧元夏对秦长安有情,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秦长安说要给他抬籍,令他心魂俱动,那种占据内心深处的满足和骄傲,与床底上的水乳交融截然不同。
可是一转念,却又怒气增生。就凭一个小倌倌里的男娼也能得到她的温柔相待,同床共寝?他还不如一个服侍男人的低贱男娼?
她是瞎了吗?
秦长安完全不知道树下的男人矛盾又复杂的心态,她抱着树干,眺望着远方村落的袅袅村烟。她在军营养病的一年,极为虚弱,萧元夏专门为她送来不少北漠的稀奇玩意儿讨她开心。
重温旧梦是人人都难免的情绪。
他对她的好,她必会回报,只是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坚持,成为萧元夏的妻妾之一。宫里的崔公公早就暗示过她,皇帝有意把伯安候的女儿指给四皇子。
“下来。”树下有人开口。
她双手撑在树干上,垂眼看他,长发徐徐飘动,眉眼淡淡,看不出喜怒。
“走吧。”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姿态倨傲:“这七天不是我说了算吗?”
明遥带她去的,是骑马还花了一个时辰的“鬼市”。
北漠有个习俗,每一年入冬前会举行一年一度的鬼市,不同于一般的市场,售卖的都是奇形怪状的东西,但有个规矩,在鬼市上贩卖的东西,买主不问来处,卖要看卖主的心情,甚至有地方是以物易物,除非拿出卖主想要的东西来换,否则千金不换。
“你一开始就想带我来鬼市?”她眸子发亮,神采飞扬。
“郡主很喜欢新奇的玩意吧。”他说的轻描淡写,但眼神却无法从那张恢复了风华的小脸移开,果然,她从不会让负面情绪影响自己太久。
她皱了皱眉,为什么明遥明明才跟她相处不久,他却好似认识她许多年,能够挖出她隐藏的喜好?
“阿遥,你——”她想要询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真巧,已经开市了。鬼市只开两个时辰,以三声锣声结束。”他嫌她太啰嗦慢吞,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见她的眼神几不可察的变化,他黑瞳陡然沉下,不顾旁人在场,撸起她的宽袖,见她玉臂上一圈淡淡红痕。
“萧元夏那个混账弄的?”他的嗓音生出强烈的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秦长安拉下衣袖,忙不迭看看周遭的行人,不悦地挑眉。“他可是你们的皇子,注意你的口气。”
他阴测测的,嘴角抽动,终于压下所有的怒气,他就是不喜欢她身上留下别人的痕迹!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丝,全都不容亵渎!
“老板,这是什么?”不停地走走看看,秦长安突然被一个不起眼的铺子吸引,说是铺子还称不上,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桌。老板其貌不扬,懒散地坐在地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抽着水烟。
她指着的,是一颗蛋,一颗铁灰色的拳头大小的蛋。
“孵出来不就知道了?”老板挖挖耳朵,爱理不理。
明遥看了想揍人。
她笑着又问:“不知老板开价多少?”
“一锭金子。”他头也不抬,啪嗒啪嗒吸着水烟,吐出一口白烟,脸上有些迷醉般的醺然。
“就这破东西?”明遥冷哼一声。
秦长安回头瞪他,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正欲付钱,却见那个男人臭着脸说。“老子不卖了!”
“不是说好一锭金子吗?”秦长安耐着性子。
“你男人不懂规矩,我不卖你。”
“要不我让他给你赔罪?”她推了明遥一把,凶神恶煞地说。“他不是我男人,是我下人,反正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要打要骂随你的便。”
“好啊,你这小娘子说的话还有几分人味。这个蛋归你了!”男人终于站起来,拍了拍明遥坚实的后背,满意地点头。“让他帮我干一个月的活,不错不错!”
“那这金子?”她笑眯眯的。
“不要了!”
“爽快!”
秦长安将这颗蛋包裹在丝帕里,往怀中一塞,朝着老板挥手。
明遥不敢置信,这个女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欢欢喜喜地走了!
他冷眸里是无尽的黑,幽灵般的眼神,转向了身旁的男人。
就为了一颗蛋,把他卖了?而他只值一锭金子?
“你真要我留下来?”他拔出一把匕首,往木桌上一插,阴狠的眼神好似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老板手里的水烟摔在地上,一脸愕然。
“这把匕首拿去卖,至少值五十两黄金,够塞你的嘴吗?”他取下面具,将脸对着老板,扯出鬼一般的可怕冷笑。
“够够够……”老板脸色煞白,被吓得魂飞魄散。
秦长安正在另外一个摊子上挑选东西,突然被人拦腰一捞,下一刻已经被他扣住纤腰,他手劲加大,似乎在宣泄心中的怒气。
“这么快就脱身了?”
“你玩的很大。”他在磨牙。
“在鬼市就要玩的大,才能吃得开。”她毫无愧疚感,朝他粲然一笑,小手正欲拍拍他胸膛,他却嫌恶地闪开。
她的手落了空,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继续蹲下去,选了一个玉扳指,痛快地付了银子。
这一看就是男人的物件,玉石不算上等,但纹理极为漂亮,翠绿剔透。
“喏。”
她朝他摊开手心的玉扳指,说的高深莫测。“这个玉大有来头,是北漠才有的柱石——”
他冷漠地打断她沾沾自喜的吹嘘和自夸:“柱石是没错,充其量也就是二流货,你买贵了。”
为什么她的眼光从小到大就不能长进一点?这世上真是有一种人,生来就没有好品味的吗?
秦长安沉下脸。“你不要就算了。”他眼底的不屑和轻蔑算什么?
姑且不去看那个成色一般的扳指,明遥鲜少动情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波涛万顷旷荡。“给我的?”
“二流货可配不上你明家大少爷,我回去送阿猫阿狗也成。”她继续走。
明遥猛地拉住她,眼底火样的光芒照的人眼睛生疼,仿佛连冰冷的银质面具也温暖起来。
“拿来。”他伸出手,不自觉流露盛气凌人。
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坏脾气的丫头!他主动靠近她,从她握的很紧的拳头里,掏出那一枚玉扳指。
一抬头,秦长安已经走的很远。
他送她玉戒,她不收,她送他扳指,他却要了。
不知不觉,他竟然弥足深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