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厉过去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但既然坐上了皇位,他不会让金雁王朝的百年基业,断送在他的手里,就算是对先帝的一种回报,算是不负众望。
龙奕将他曾经视为珍宝的黄金项圈上的金坠子取下来两个,挂在两只手镯上,让蒋思荷当做给龙凤胎的满月礼物,这又是何意?只是单纯的示好,还是希望他看在先帝的面上,放自己一马?
在蒋思荷面前,他对龙奕不闻不问,看似冷漠,实际上,他知道龙奕在小行宫里这十个月来,是怎么度过的。
不难想象,曾经是天之骄子,面对被软禁的生活,是何等的不习惯,蒋思荷可以品味出几分别样的滋味,但要让龙奕融入其中,可不简单。
只是,他的心眼很小,睚眦必报,兄弟俩之间的恩怨,他并不打算这么快就一笔抹去。
至于以后,他是否会因为一时的心情,而还给龙奕自由之身,那也是后话了。
修长的手指拨动了下手镯上的金坠子,女儿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虽然不清楚爹爹这个动作是因为陷入了回忆,她甜甜笑着,露出无牙的粉嫩牙龈。
龙厉的大手,轻轻握住柔弱无骨的小胖手,还未来得及跟女儿说说话,门外已然被人推开,胖小子龙羽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发现龙厉在,不由地面色一整,嘿嘿一笑。
“爹爹。”
龙厉轻哼了一声,这小家伙明明是大皇子,却一身狐狸的狡猾味道,看他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就知道今日的情况不是头一回。
“来做什么?”他压低嗓音,不想吵醒还在午睡的妻子。
“看弟弟和妹妹。”龙羽的口齿已经很清楚了,也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似乎知道自家爹爹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敢说谎。
“过来。”龙厉招招手,把龙羽抱在双臂之间,锁在怀里,能让他将两个摇篮里的孩子看的更加清楚。免得他小小的个子,还够不到摇篮的高度,来了也白看。
龙羽“哇”了一声,就被龙厉抱在半空,这样的感觉对他而言,实在新奇,但是更新奇的是,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弟弟妹妹的模样。
“爹爹。”他扭过头来,双眼亮晶晶的,却有些苦恼。“哪个是弟弟,哪个是妹妹?”
龙厉弯了弯嘴角,新生儿的确难以分辨男女,更别提龙凤胎长相相近。
“睡着的是弟弟,张着眼睛看你的是妹妹。”
龙羽饶有兴味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朝着摇篮里的弟弟就是“吧唧”一口,第二个深受荼毒的就是妹妹,也是“吧唧”一下,一个没逃过哥哥的魔爪。
下一刻,马上就摆出小大人的面孔。“妹妹,不能吃手手喔。”
要知道,半年前还在啃自己手指头的人又是谁?居然还有脸教训出生才一个月的妹妹?
“你这到处亲人的习惯可得改改了。”龙厉嗤笑,他可不想有个儿子,以后长大成人还到处亲人,实在受不了。
“弟弟妹妹啥时候才长大,陪我玩?”
龙厉忍不住又笑了,不过是个一岁多的孩子,的确童言童语,想法天真。“那你可要等很久了。”
龙羽点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最终停在内室里垂下的红色帐幔上,轻声嘟囔。“娘还在睡觉喔,会变成猪猪。”
他忍俊不禁:“你见过猪吗?”龙羽向来是被保护的很好,以前住在靖王府,如今住在宫里,又不是乡野的农户,最好他是见过猪!
龙羽好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小胖手捂住自己的嘴,识趣地不再说话,龙厉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敢说你娘是猪,你小子是活腻了。”
“小红说,娘一直睡,一直睡,不好……”龙羽摇了摇龙厉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把娘叫醒好不好?”
小胖手的力道不小,摇晃的龙厉很难忽略他执拗的想法,只不过,小红又是谁?!他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该不会小红是个宫女,他最反感的就是那些卑贱的下人不知轻重,龙羽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身边的下人更该谨言慎行,而不是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肆无忌惮地议论主子。秦长安是皇后,而且还在坐月子,疲惫了总想睡觉,难道这也要沦为下人的谈资?简直是以下犯上,胆大妄为!
龙厉沉下脸,把龙羽放在榻上,见他不语,又加重了语气。“对爹爹都不肯说实话了?嗯?”
“小红……爹爹也见过的,只是小红说爹爹不喜欢它,它怕爹爹。”龙羽终于还是不敌父亲的压力,只能闷闷地开口。
他总算明白,龙羽话里的小红是谁,是——火狐狸,小红这个名字,还是秦长安起的。
只是,问题来了。
他知道火狐狸曾经几次三番保护过还是婴孩的龙羽,也知道龙羽私底下背着他常常跟火狐狸玩耍,但他只是把火狐狸看作是一头有灵性的灵兽罢了,但是儿子的话到底是有夸张的成分,还是当真能跟火狐狸沟通?!
这样的揣测,当真令人心惊。
最大的困惑,在于火狐狸说秦长安一直沉睡不好,为什么?难道火狐狸也察觉到了凡人难以察觉的危险?
龙厉眉头紧蹙,眼神冷的犹如淬出冰来,双手紧紧固定住龙羽的肩膀。“羽儿,你偷偷来,并不只是想看看弟弟妹妹,是吗?”
胖小子点头如捣蒜。“娘睡觉的时候,我叫了她,她却听不到,有时候我跟小红一起,她还是继续睡,继续睡——”像猪猪一样,这半句话会让爹爹不高兴,所以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纵然龙羽的话断断续续,但已经比一般的孩子还要善于表达,再加上是自己的种,龙厉很快就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不管儿子是否当真可以解毒火狐狸的意思,可是,火狐狸跟龙羽说秦长安总是沉睡不是好事,怂恿龙羽偷偷潜入房间,试图叫醒沉睡中的秦长安,不过,好几次都失败了。
他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身子变得异常紧绷僵硬,从龙羽肩膀上移开的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将指节捏的咔擦作响,龙厉阴郁着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爹爹……”龙羽有着敏锐的直觉,哇呀呀叫了起来,不知为何,眼前的爹爹有种陌生又强大的气场,十分可怕。
就在此刻,一只白嫩小手从红色帐幔里探了出来,继而是一张慵懒的娇颜,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嗓音透着刚睡醒的惺忪低哑。
“你们父子俩怎么又在闹了?”这阵子她刚觉得龙羽懂事了一点,而龙厉也对大儿子宽容许多,怎么又吵起来了,吵得她头疼,连觉都不能好好睡,他们到底是父子还是冤家?
“哇,娘醒啦。”龙羽喜出望外,伶俐地爬下软榻,朝着秦长安分奔过去。
她浅浅一笑,把羽儿抱上床来坐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但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束目光实在难以忽略,她只能抬起眼,跟龙厉对视。
是她的错觉吗?她竟然觉得他的眼有些红。
“三郎,你又生儿子的气了?”她笑着试探。
龙厉静默不语,眼前的女人身着宽大的白色里衣,青丝披散在脑后,肌肤白里透红,宛若从海棠春睡的画像中走出来一般,他甚至可以闻到空气里属于她的气息,是那么的真实的存在。
仿佛有人用力在他的心上狠狠抓了一下,他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什么,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亦或是其他,只是一时之间,从未有过的矛盾。
“娘,怕怕,爹凶凶。”羽儿争辩,明明是他被爹爹吓到了才会大喊大叫,坏爹爹!
她没好气地捏了捏龙羽的面颊,安抚了儿子几句,再度抬起头,屋内早已没有龙厉的身影。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
一天之后,是龙凤胎满月的大好日子,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上午剃满月头,剔除胎发,比起长子龙羽在满月剃发时候嚎嚎大哭的惨状,两个小家伙谁也没掉一滴眼泪,让秦长安颇为欣慰。
到了晚上,宫宴准时举行,直到二更天,秦长安才回了栖凤宫,坐在铜镜面前,任由翡翠和明云给她拆下头上的精美首饰。
镜子里的女子,明媚的容颜,宛若黑云般高高堆砌的发髻,今日她佩戴的是一整套用红宝石打造的首饰,是今日清晨刚刚做好的,小至耳环戒指手镯项链,大至一只凤凰形状的金步摇,流苏下坠着红宝石,轻巧别致又惹人注目。
身上穿的是簇新的宝蓝宫装,并无更多的坠饰,是上等的衣料,里头有着隐隐闪动的金丝,略显宽松的腰线不曾太过贴身。
比起怀孕前,她的确丰腴了一些,但看上去更加高贵大方,端庄美丽。
拿去所有的首饰,如今身上总算轻盈许多,洗去脸上的脂粉,在宴席上没吃多少东西,翡翠贴心地询问主子。
“娘娘,要不要给您准备一点宵夜?”
秦长安笑吟吟地说。“好啊,把我酿的桂花酒也拿来。”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翡翠马上心领神会,热了一壶酒送过来,这才退了出去。
龙厉推门而入的时候,撞见的便是这一幕,他的眼底有着不明笑意:“啧,爷还以为看到一只试图偷酒喝的小老鼠啊。”
“今天是两个孩子的满月酒,喝点酒有什么关系?”秦长安美目圆瞪,从他手里抢过酒壶,不满地抱怨道。“再说了,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我想喝多少喝多少,你别管太多。”
龙厉呵呵一笑。“秦长安,我看你就是欠个人好好管管。刚出月子就喝酒,别忘了你明日还要给两个孩子喂奶,你是不是想养出两个小醉鬼?”
她不甘心地抿着红唇,再看看已经打开的酒壶,里头盛满浅黄色的酒液体,泡得圆圆的胖胖的枸杞,鲜红欲滴,颜色很是好看。桂花的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她的鼻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自从两人有了孩子之后,在很多琐碎细节上,龙厉的确越来越喜欢管着她,或许他本来就有着与生俱来的控制欲,那些入不了他眼的人就不用说了,一旦真的让他上了心,恨不能从头到脚都管着。
“不是还有乳娘吗?你重金把人请到宫里来,不就是让她随时待命?反正乳娘奶水充沛,就算我因为喝了酒不能喂他们,过两日不就好了?”
这男人,总喜欢危言耸听,她自己是学医的,还能粗枝大叶地害了自己的亲骨肉么?!他真把自己当成三岁孩子了,想坑她?
龙厉挑了挑眉,宫里的后妃因为身子弱,奶水不足,往往不亲自哺乳,把孩子交给乳娘,久而久之,就成了宫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有些女人明明可以亲自喂养孩子,好似为了显得自己身骄肉贵,光顾着将自己的身体调养好,恢复往日窈窕身段,却不愿为了自己的孩子多多付出。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皇家子嗣们从小对生母的依赖很是浅薄,皇家的女人们,往往都是那么光鲜亮丽,一个个讲究过着精致的生活,但是对孩子付出的心血,有时候还不如那些百姓。
秦长安无论身心,都不是柔弱的女子,因此从她生下龙羽之后,他就给了个折中的办法,白天但凡她无要紧的事,就能亲自喂养孩子,太阳下山后,乳娘就把孩子领走,就算孩子半夜吵着哭着要喝奶,到时候也是让乳娘应付,至少可以让秦长安在晚上睡个好觉。
这一点,他看在眼里,纵然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默许和认可。这样的家,有别于他从小看到大的,是真正的血浓于水,骨肉至亲。
“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你还是挺精明的。”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很是无奈,仿佛拿她没办法,终于妥协了。“爷给你倒。”
“这才像话。”纤细手指戳戳他的胸膛:“孩子不管你管我,才是本末倒置。”
“生完了孩子,脾气倒是见长。你是爷的媳妇,爷是你男人,还不能管你了?”
“管的太宽,我也会烦。”她没好气地丢出一句,眼神死死地锁在他手里的酒壶上,只是她太关注从壶嘴里倾泻而出的酒水,不曾发觉龙厉脸上的神色一僵。
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居然嫌他烦?龙厉暗暗磨牙,瞧着她一副所有的关注全在自己手里的酒壶上,心中更不是滋味。
正在秦长安伸手要端酒的时候,却被他一手挡掉,他朝着她魅惑一笑,端过白玉酒杯,却主动送到她的唇边,秦长安心中一暖,心里想,这人嘴巴虽然刻薄恶毒了点,但对她终究怎么也坏不起来,于是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侍。
只是,酒杯还未碰到她的唇,峰回路转,他手腕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到自己面前,一饮而尽。
不但如此,他还将白玉酒杯翻转过来,里头连一滴酒都没了,在她面前摇晃了下,果不其然,嘴角挂着恶劣的笑意,很显然,是在跟她挑衅。
秦长安气鼓鼓的瞪着他,他在满月酒上的确喝了酒,该不会是喝醉了,回来耍酒疯?
但仔细想想,他的酒量惊人,像是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他从不标榜自己千杯不醉,不过的确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喝醉过。
既然不是醉酒,那就是他骨子里喜欢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她趁着他倒了第二杯酒的时候,直接把酒壶夺过来,就着壶嘴,仰头喝起来。
他眼波一闪,眸色更深几许,这般喝酒的豪迈姿态,他过去在几个武将身上也见过,当时只觉得他们俗不可耐,粗鲁野蛮,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但是,同样的事情落在秦长安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面。
她仰着下巴,一手握着酒壶,壶嘴里的金黄色酒液缓缓淌下,她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因为喝的太急,些许桂花酒从她的唇上溢出,顺着她犹如白玉的脖子线条,闪耀着晶莹的光芒,最终没入她的衣领中。这般的美景,明明完全跟优雅端庄完全不沾边,他却毫无反感,甚至看的他喉结微微一动,好似有一只猫爪子,不由分说在他心口挠了一下。
一口气喝了半壶,秦长安确定龙厉不会再从自己手里抢过酒壶,才搁下酒壶,豪气地以手背擦过唇瓣,看着对面的龙厉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更是得意。
此刻她有些反骨叛逆,龙厉总是对她管头管脚,也不知她却偏偏不想如他所愿,就想对着他干,借用喝酒对他身为丈夫的权威进行挑衅。纵然来不及深究这么幼稚的情绪从何而来,她已经对着龙厉摇晃一下手里的青釉酒壶,想看他怒气冲冲却又无处发泄的模样,还不忘吐吐舌头扮鬼脸,挤眉弄眼。
原本没有故意阻拦秦长安喝酒,毕竟桂花酒是养生酒,算不上什么醉酒,这阵子她为了孩子只能吃一些御膳房的固定膳食,有的为了调养她的身子,有的是为了催奶,她全都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既然出了月子,他的确该让她随心所欲一回,一开始只是想逗逗她罢了,没料到她居然孩子气地跟他抢酒壶,谁能想到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
龙厉本来脾气就快上头了,但看到秦长安这个调皮的鬼脸,他的气全都消了,嘴角也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弧。
这些日子,他比平日里更加心浮气躁,秦长安的确比起一般的大家闺秀更加豪迈,完全没有扭捏做作之感,以前不觉得什么,毕竟这一面更能吸引他,他喜欢的就是她活的如此鲜活又真实。
如今他却忍不住拿她跟诺敏相比,总觉得这样的秦长安仿佛是诺敏的延续,他闭上眼,几乎可以想象出来一个跟秦长安长相神韵相似的女子,坐在军营的帐篷前,如此豪气壮阔仰头喝酒的姿态,刚才那一刻,他的确是极力隐藏内心的震惊。
可是,看到她古灵精怪的一幕,他心中的那些不安感全都瞬间消失了,他确认即便诺敏苏醒重生,绝不会有秦长安这样的灵气和生动,她跟那个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的诺敏,纵然有很多相似之处,感情却比那个常年金戈铁马的女将要更加饱满充沛。
但是,在感情上面,她跟诺敏一样敢爱敢恨,一旦让她失意,她会跟诺敏一般离开那个男人,像是一匹野马,再也不回头。即便,那个人是她曾经真心爱过,真心不惜一切来守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