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很久?”龙厉坐在她的身旁,顺势抓住她的小手,搁在自己膝盖上把玩。“起轿。”
“我以为皇上跟你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谈了什么?”她是真心好奇。
“无非是一些国事,皇兄怎么能看本王过的太清闲?”龙厉一句带过,脸上没有多余的喜怒。“今晚风离准备了一桌酒席,给我们接风,去吗?”
“既然风大掌柜热情相邀,为何不去?”秦长安扬唇一笑,沉默了片刻,凝视着两人交缠的手指,低声说。“人的感情,当真不能长久吗?”
楚白霜是可恨,可若是皇帝不曾收走对她的宠爱,或许她也不会被逼的狗急跳墙,对付别人的手段越来越残忍。
皇帝见到了楚白霜的真面目,无法继续既往不咎地喜爱她,却是不知不觉将心思转移到蒋思荷的身上,他不知道那么一点炽热的感情,足以把蒋思荷的心反复灼烧。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却让尝到了情味的女人更加痛苦。
只是这些……恐怕自大的皇帝浑然不知吧。
闻言,他平静的面容让人看不出情绪,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眼神依旧犀利。
龙厉弯腰俯到她的耳侧,轻轻地说。“感情原本就是很脆弱的东西,正因为太脆弱,经不起时间的摧残,经不起山盟海誓的考验,反而更加珍贵。”
秦长安笑着摇头。“任何人说到感情,全都是一笔糊涂账。”
“长安,面对皇家的麻烦,你要学着抽身。清官难断家务事,别等到哪一日惹得一身腥。”
他的拇指磨蹭了下她的手背,温暖的体温传递着温暖到他稍冷的手,他脸色才好看了点。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身下的轿子抬的很稳当,几乎感受不到路面上的一点颠簸,她的眼神宛若一泓秋水,就这么直直地望入他的眼底深处。
龙厉接受着秦长安这样专注的注目,那是真正有情的凝望,仿佛无论斗转星移,无论天地覆灭,她都能如此坚决地跟他对望。
“本王跟皇兄即便身体里的血液相同,但绝不会犯下一样的错误,你要相信本王。”他磨蹭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扭过头从脸颊开始亲吻,下颚、耳垂、颈部一路亲吻下去,没有他在床笫之间擅长的霸道专制,反而是令人眷恋着迷的温柔,淡淡的温馨在他们之间悄无声息地弥漫游走。
仿佛连轿子里的光线也因为他们的温馨平和而柔和了几分,搂抱着的温暖体温让他们感觉更加的亲密。
风离在自家宅院里设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跟随龙厉多年,太清楚自家主子的喜好,太热闹纷杂的地方,必定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摆放的是山珍海味,琼浆玉液,这位魔头也可能说翻脸就翻脸。
这个宅子闹中取静,地段很好,特别是王妃对这个宅子有浓厚的感情,那种感情哪怕只字不提,他也能从王妃的眼神里看出来。
王爷之所以会买下这座院子赠与自己,绝不是毫无缘由,背后肯定跟王妃有关。
风家夫妻早早就在门口翘首以待,他虽然热情邀请王爷,但心里始终没把握,毕竟以前王爷给他吃过的闭门羹不少,拍马屁一不小心就容易拍到马腿上,对此,他心有余悸。
但是他又有种隐隐的期待,王爷以前是个大魔头自然没错,他的身份高贵,做事不计后果,不需要懂那些人情世故也不屑懂。现在王爷不再是孤家寡人,有媳妇有儿子,会不会多了一丝丝的人情味?
当他们站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黄昏时分看到一顶有着靖王府徽记的蓝色四人大轿抬了过来,夫妻两相视一眼,风家媳妇小声询问。
“相公,怎么只有一顶轿子?”
风离呵呵笑道,难掩尴尬。“王爷刚回到京城,国务缠身,想必是无暇抽身。不过王妃来了就行,王爷吃东西多挑剔啊,还是王妃平易近人,再说王妃挺欣赏你的厨艺。”
上回靖王夫妻来了一趟,把他厨艺了得的媳妇挖墙脚过去,心甘情愿地给靖王名下的酒楼当厨娘,酒楼的生意如今很是红火,媳妇过年时候还得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靖王妃真有一手,正是因为她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自家媳妇,如今夫妻两全都给靖王府做牛做马,就差把命献给靖王府了。
“相公,我看王爷很在乎王妃,真会让王妃一个人来吗?”风家媳妇还是心存怀疑。
话音刚落,轿子已经停在他们的正门外,从轿子里出来却不是他们认定的王妃,而是红衣张扬的王爷,他伸手撩起帘子,仿佛在等待什么,继而一名身着浅金色素雅宫装的女子矮身从轿子里走出来。
风离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果然是多虑了,这对夫妻恨不能成为一体的,王爷又怎么会让自己女人独自赴宴?
“王爷,王妃,里面请。”风离马上回过神来,满脸堆笑。
龙厉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更多的反应,领着秦长安直接进了风家院子。
秦长安边走边看,眼前的庭院跟印象中有了细微的改变,她笑着问。“风离,最近把家里休憩了一遍?”
风离小心翼翼地赔笑。“是啊,这个宅子有些地方年久失修,过年的时候找人来翻新,但大体还是保持原来的风貌,王妃觉得如何?”
感受到龙厉的视线,秦长安释怀微笑,并无任何不自在。“休憩的挺好的,特别是这个荷花池,我看着都喜欢,等到了夏日,这儿满池子的莲花,必定十分好看。”
风离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王妃满意了,王爷那边自然没话说。
龙厉一个眼神,就把风离支开了,秦长安主动挽着他的臂膀,站在荷花池的面前,浅浅一笑。
“知道吗?我小时候很想要一个荷花池,没想到多年之后,这儿果然造了一个荷花池。我哪怕不用闭上眼,也能看到陆家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严肃的爹爹,温柔的大娘,沉稳的大哥,活泼的二哥,还有我……虽然陆家不在,但陆家只是在这个宅子里曾经生活过的平凡一家子而已,没了陆家,时光还会延续,以后,这里便是风家的院子,会有新的一家在这儿茁壮成长,而我哪怕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心中却十分满足。”
“你已经把陆青晚的身份彻底放下了。”他平静地说。
“身份或是名字,我还真没放在心上,陆青晚也好,秦长安也罢,低贱官奴也好,高贵王妃也罢,不都是我吗?陆家的回忆永远都会在我心里,时不时拿出来缅怀一下,便可以了。”将螓首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故地重游,这个宅子曾经是她生活了八年的家,她已经没有半点愁苦哀怨的心情,反而能够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
“难得你能想得这么通透——”龙厉揽住她的腰际,越是相处,越能看到秦长安性情上让人喜欢的地方不少,她的感情真挚,敢爱敢恨,敢于承担,善于释怀,更不会沉湎过去。
“三郎,我让人带了口信给风离,让他帮我接待两名远道而来的客人。”她怕再不说,某人就要变脸了。
龙厉果然皱起了好看的浓眉:“人已经到了?”
“是啊,他们日夜兼程,比我们还早到两天,风离夫妻很热心,把人安置在这里,以后往来方便。”她伸出手,抚平他不平的眉峰,示好地灿然微笑。
“你不会想说,他们要跟我们一起吃饭。”他不悦地轻哼。
“人多才热闹嘛。”
他的脸色早已转阴,就差甩手走人,秦长安就这么磨着他,把人拖进了摆放了一桌酒席的偏厅。
“说起来,你跟他之间还挺有缘分的。”
一道阴测测的眼光射过来,秦长安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明明是他借用明遥这个身份才得以重新接近她,两人才会结为夫妻,偏偏那个人就这么成了他的禁忌,每每谈及,他总是耿耿于怀。
偏厅里除了风离,还站着两人,一道甜糯的声音拔地而起,用孩子般毫不收敛的音量大声喊道。
“俊猪姐姐!”
风离一头雾水,他听错了吗?什么俊,什么猪?
朝秦长安扑过来的少女,其实年纪不小了,至少十六七岁。风离收留这对奇怪的客人,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少女举止异常,民间这个岁数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但她看上去却像个五六岁的稚嫩孩童,穿着花色斑斓的衣裙,一双眼睛充满好奇,到了陌生的地方忍不住四下张望。
“明云,还记得我?”秦长安顺势摸了摸明云的肩膀,的确比一年前健康,精神奕奕,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活泼劲儿。
“云儿的记性可好了,怎么会把俊猪姐姐忘了呢?”明云挺起胸脯,骄傲自豪地说。
她笑了笑,这才抬起头来,望向明云身后的男人,他头戴黑色锥帽,身着一袭普通的灰色长袍,身材挺拔,黑纱之下,隐约可见坚毅下巴,以及下巴上横布的肉疤。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他的疤痕仿佛也淡化了些,没有初次见面那么深刻。
“吴鸣,一路上顺利吗?”
黑纱之后的眼,清明而坚决,他的嗓音略沉,犹如一坛酿了许多年的桂花酿。“王妃放心,我们跟着北漠商队而来,一路上没有引起任何麻烦。”
风离暗暗搓了搓手臂,怎么回事,明明马上就四月天了,他在午后还出了一身汗,此刻却觉得空气阴冷刺骨,好像有一阵无形寒意从脚底下窜出来,冻得他一哆嗦。
很快,他发现了源头在王爷身上,就在王妃跟这个叫做吴鸣的男人说话的时候,王爷的眼睛里都快飞出杀人不见血的暗器来了!再看王爷的脸色,并非面无表情,而是薄唇微勾,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最最可怕啦!每次看到王爷的这张罗刹般的“笑脸”,他都要做上一整夜的噩梦!
她听了,落落大方地笑了。“这一年你把自己妹子养的不错,白白胖胖的,还要兼顾几家商铺,辛苦了。”
风离不敢打断他们的对话,却又看得心惊胆战,手心冒汗,王妃,您还顾着说话呢?没看到王爷已经要发怒了吗?
“不辛苦。”吴鸣回答的很简单,有种惜字如金的稳重感。
他眼里的秦长安,添了嫁做人妇的几分风韵和瑰丽,但依旧宛若枝头蔷薇般明艳,骨子里的贵气势不可挡,或许是因为……旁边这个男人的关系吧。
“吴鸣,明云,这位风大掌柜会帮我在京城照顾你们,你们暂住在风家,我先帮明云调养一阵子,何时时机成熟,我们再细谈。”秦长安又是一笑,“都愣着做什么?坐啊。”
“俊猪姐姐,好多菜呀。”明云看着丫鬟端上来的一道道菜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一副馋相。
“云儿,我教的规矩你又忘了?”吴鸣压低声音,如今他有求于人,或许秦长安不会用异样眼神看待他们兄妹,可是靖王就难说了,以他曾经小倌倌的身份,再加上身边这么个傻妞妹子,怎么可能奢望跟靖王夫妻同坐一席?
他已经不再是尚书之子,命运给他重重一击,他可以保留一身傲骨,却不能不明是非。
“喔。”明云恋恋不舍地从椅子上爬下来,一脸沮丧难过,但终究不曾哭闹,虽然心智不全,但却是个不让人讨厌的女孩。
“今晚这一桌接风洗尘的酒宴,不但是给我跟王爷接风,也是给你们接风的。”秦长安知道症结所在,笑吟吟地侧过脸,看向脸色不善的龙厉。“王爷,也不少两把椅子,他们远道而来,吴鸣又是我手下的管事,不如我们一起坐吧。”
龙厉并未马上回话,他悠然地坐在主位上,眼底一道精光闪过,他沉默片刻,甚至连秦长安暗中抓他的手也佯装不知,目光直接刺向吴鸣。
“一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像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吗?”
吴鸣不自觉地挺直腰杆,面对龙厉森冷的注视,知道对方误会了,正要解释,停顿了一刹那,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是替靖王妃做事,却跟靖王没有半点关系,就算靖王不让他们兄妹坐下来,也是因为身份悬殊,他并不会因此而自怨自艾。
身份尊贵者多傲慢,他也曾经是天之骄子,见识过不少不可一世的达官贵人,龙厉的这一番询问,显然是带些恶意的嘲讽。
“吴鸣只是不想造成王爷的困扰——”他正色道。这世上以貌取人的不少,他这张脸比鬼好看不了多少,若是他取下了帽子,说不定还会多一道冲撞贵族的罪名。
“要想跟本王同坐一席,就把你那碍眼的锥帽拿下。”龙厉徐徐开启薄唇。“如果连这点勇气也没有,那就趁早滚,别来碍本王的眼。”
本以为龙厉这张恶毒的嘴巴,必定说不出好听的话,毕竟拿捏别人的痛处,是他擅长的本事,可是秦长安却没料到他会如此大度,即便这只是表面功夫……不,面对一对平民百姓,龙厉根本不屑做任何表面功夫。
空气,瞬间冻结成冰。
吴鸣深吸一口气,其实他的脸毁了多年,他早已放下过去,一心一意做商铺的管事。日子过得忙碌又平静,比起先前受的那些无妄之灾,这样风平浪静的生活才是他真正追求的,他没有任何不满,只求把明云的病治好,他们兄妹相依为命,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既然堂堂王爷都不在乎他的这张丑脸,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取下头上的锥帽,露出自己的脸,吴鸣坦然地接受所有人的目光,风离在商场上见多识广,眼底只是闪过一道错愕,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伤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