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兰康镇上。
龙厉阴着脸站在屋内,整整三天了……向来自负骄傲的他,不敢想象他让曹译注派出了八百精兵,在兰康镇附近几个镇子找了三天,竟然还是没能找到秦长安的下落。
气氛极为低迷。
贼人除了在三天前送来一缕头发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龙厉明知道对方不是单纯的想要勒索银两,也想把最大的嫌疑人季庆东千刀万剐。
但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早一步找到秦长安的藏身之所。杀了季庆东,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只是,一旦他杀了季庆东,另一方得到消息,在他的人赶去之前也把秦长安了结了,那么,他就怎么也来不及了。
他的心情格外烦躁,他不得不承认,秦长安当真成了他的弱点,因此,他这三天毫无胃口,即便到了深夜也毫无睡意。只要一想到她不知道被塞在什么地方,不知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俊眉紧紧蹙着,他烦闷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薄唇紧紧抿成一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心里被人扎了一道,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流出来,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
他痛恨这种要失去的感觉!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秦长安的真情真意,甚至马上就要当爹了,怎么能容忍上天再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从出生开始,每个人都知道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霸道性子,但不知道他在漫长岁月里的孤寂和长久被病痛折磨的苦难……直到拥有了秦长安,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幸福,只因世上有个人,可以无条件地包容他的任性张狂,为所欲为,更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后,融化他内心千年不化的孤独感。
“三郎……”他闭了闭眼,一抹痛苦在眉眼之处无声化开,那是他们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她才会那么亲近地唤他,用那种家人的方式。
秦长安对他而言,早已不再是一个喜爱的女人而已,她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跟他骨肉相连,若是要她从他生命中消失,就像是用刀割开他的骨肉,强硬要它们分离,那种痛楚,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就在此刻,门外传出敲门声,谨言压低声音道。“爷,是我。”
“进来。”龙厉扶着桌子,无声坐下,眼神依旧冷幽。
“刚才有一个小乞丐送来了这一封信,应该是给您的。”
龙厉等不及地把信拆开,里面只有剪短的几句话而已,但是要求很简单。
如果他想知道妻子身在何处,在明日天亮前,自断两条胳膊,并将断手送到附近竹林的水井旁,这样的话,他就会被告知她的地址。
反之,如果天亮之后他没有看到他的断臂,那么,这就是最后一封信,而他也别再想见到自己的妻子。
谨言不小心地瞥到信上的内容,这样的要求简直就是疯子才能提出来的,但是当他一抬眼,看到龙厉眼底的一抹深思,却当真急了。
“爷,您可别冲动啊……”
龙厉却勾唇一笑,露出令人心惊的笑意,嗓音有些低哑,跟往日的清滑截然不同。“谨言,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何曾见过本王冲动过?”
谨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确,当初还是少年郎的这位亲王,面对不少老奸巨猾的臣子,从来不曾露怯,用了各种办法铲除异己。龙厉的性子暴躁易怒,但行事却不冲动,更不意气用事,他有着超龄的冷静和从容,总能在最好的时机一击即中,扭转局势。
但眼前的主子,哪怕脸上有笑,也是丝毫无法遮掩眼底的狠戾,那双眼充满血丝,只因这三天主子几乎没睡,最多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小憩片刻。
三天而已,却是没有传来一个好消息,若是王妃对王爷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妻子,那么,也许王爷还能谈笑风生,完全不必憔悴成这样。
可惜,谨言也是当年参与的人之一,他知道王爷一开始是喜欢恶整那个叫做陆青晚的小官奴,但不知道为何却玩出了火,甚至此生非她不可。这样的感情,因为在无情的主子上爆发,更显得危险和沉重,一旦有人还想折磨王妃,王爷又会变成什么样?!
“你出去吧。”龙厉脸上的笑容敛去,又恢复成冷淡的模样。
谨言应了一声,但退出门外的时候,目光还是不免飘向桌旁,看到的便是龙厉若有所思的神态,他不由地面色大变。
谨言急匆匆地下楼,马上找到刚刚带领暗卫从城郊无功而返的弟弟慎行,一把拉住他,走到客栈的马厩旁。
“大哥,也不知那些杀千刀的把王妃带去哪里了,我们把方圆十里的地方都找了,就差进山了……”慎行火急火燎地开口,披星戴月回来,脸上同样难掩疲惫。
“慎行,王爷很不对劲。”谨言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你担心王爷真的用自断双臂去换王妃一命?”
谨言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很难形容内心的那种情绪是什么,身为武夫,他一向不善言辞。
“你还记得王爷身体不好的那些年吗?你我小心翼翼地近身伺候,但只要病发,王爷就不像王爷了……”病发改变的不只是那个少年俊美无俦的外貌,让他变得跟恶鬼般恐怖,同样改变了龙厉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往日的龙厉虽然阴沉易怒,但却是理智的,可是那些时候的龙厉却是不受控制的,无论他下一瞬要做什么,都是不可预知的。
危险。
那种感觉叫做危险。
慎行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大哥,我去看好王爷,王妃还没找到呢,决不能让王爷一意孤行,把一对胳膊砍了,不就成了废人了吗?”
无声叹了口气,谨言担忧地说道。“我担心的是,他如今的样子与当年俨然如出一辙,一旦受了刺激,只怕又要大开杀戒,我们决不能让他有机会发狂。王爷表面平静,但恐怕内心早已波澜万丈。王爷十分看重王妃,这么多人找了三天还没找到王妃的踪影,恐怕已经达到王爷的极限。你难道忘记以前试图调戏王妃的董智是怎么死的?北漠的皇子、国舅爷,不都因为王妃的关系而被王爷下了狠手?王妃就像是王爷体内的一张镇魔符,如今符纸被揭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许久没听到沉默寡言的大哥一口气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有理有据,极为可信,慎行目瞪口呆,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
“可是,这分明就是对方的奸计,是圈套,王爷岂能看不出来?”
“对方只是给王爷两个选择而已,如果王妃在王爷心目中的位置足够重大,那么,对方已经很清楚王爷会做的选择。”
慎行不敢置信谨言的推断,用一对手臂去换对方口中的地址,若是对方只是信口开河,砍下来的手臂可不能再装回去了。退一步讲,就算对方果真信守承诺,给了地址,他们也找到了完好无损的王妃,一向自负骄傲的王爷还年轻,以后的几十年又如何度过?没了一只手还好,两手全无,连他都不能再想下去了。
而王妃呢?王妃当然不是那种会背弃王爷的女人,可是她看到王爷那副残废的样子,又如何能好过?恐怕要背负着内疚过完一生了。
“大哥,你让兄弟们看好自己的兵器,不管是刀剑还是匕首,决不能让王爷轻易拿到。”慎行急匆匆地离开。“我去守着王爷,不能让他做傻事。”
龙厉房间内的烛火通明,慎行守在门外,不管再累,还是敏锐地竖着耳朵,心想着里头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冲进去,说什么也不能让王爷砍了自己的双手,换来王妃的下落。
结果,这屋子里的灯火就亮了一整夜。
房内,龙厉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这三天里,不断地有消息送来,从方圆五里的地方找到方圆十里的地方,甚至不停地往外扩展,从镇子里找到郊外,甚至搜到偏远的小村落,可还是没有。
这一夜,他感受到时光的一点一滴流逝着,仿佛心口被什么东西给堵住,隐隐疼着。
他倒是小觑对方的厉害了。
曹译注的人马依旧把季庆东软禁起来了,可是想来季庆东早有所准备,他没有跟任何人联络,那是他三天前找人劫走秦长安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对策。
因此,就算把季庆东关起来,一天没找到外面的那些劫匪,他们就不受控制,只会按照先前季庆东的嘱咐来做事。
到了时候,若是真要他们杀人,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杀人。
季庆东给他两个选择,一个是砍断自己的手臂,换来秦长安的消息,只要他去的及时,就能见到秦长安,但若是见到的是秦长安的尸体或者她已经被人伤害,他们两人的人生全都毁了。或许,这才是季庆东的真正目的。
若他不舍得送上一对手臂,过了季庆东跟那些贼人交代的时间,他们会直接把秦长安杀了,他会后悔一生。
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对他而言,都是一次重击。只不过前者至少为秦长安争取营救时间,她有可能会死,但也有可能被成功救下来。
已经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了,容不得他拖泥带水,迟疑不决。
“长安……你要等我。”他幽幽地吐出了这句话,那一霎,他觉得自己好像花光了所有力气。
他很清楚,四年前他对秦长安还没有太深的感情,看着她在他面前坠江之后的那两年,便过的郁郁不快。而如今他对秦长安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彼此都有过要白头到老的承诺,若是因为他的一时犹豫而失去了最好的营救机会,让秦长安在绝望中死去,他又会如何?
他能保住自己完好无缺的四肢,却能保住自己完整的心吗?没有了秦长安,他四肢健全,长命百岁又如何?
“慎行。”在天边已经有淡淡的亮光浮现,龙厉朝着门外的身影喊了一声。
“爷,有何吩咐?”慎行紧张兮兮地问道。“是要用早膳吗?您昨天也没怎么吃,身子恐怕撑不下去……不如喝一点清粥,就算没胃口也要吃啊,人是铁饭是钢,您若是倒下去,属下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把你的剑拿来。”没想到龙厉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犀利的目光带着深究,眼眸里有什么在跳动,慎行还没有全部看清楚就被他的目光镇住,再想细看的时候,龙厉的眸子里一句一片平静,再无其他。
“爷,您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烛光在龙厉的脸上跳跃,那张脸似乎跟平日一样,并无任何改变,却又好似完全不同了,几道阴影横布,生生地将他骨子里的阴鹜勾勒出来,让人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想要后退。
慎行被问的愣了一下,不解龙厉话里的意思,三十岁开外的男人表情有些发傻,愣愣地吐了一句。
“爷,那可是一双手臂啊!”
龙厉看着他一脸吃惊,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却只是勾唇一笑。“没了一对手臂,会死吗?”
“只要救得及时,不至于死……可是……”慎行脸上风云变色,心惊肉跳地回应,实在太过震惊,因此而语无伦次。
“本王不能失去她,手臂当然重要,但远远不及王妃在本王心目中的位置。”龙厉“最好的时机不能错过,否则,没有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可是,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见得非要王爷用这种方法,也许马上就能得到王妃的消息也不一定——”
“四年前,她从悬崖边跳下去,随波逐流,幸免于难,已经是一场奇迹。你觉得一个人能有几次大难不死的机会?若本王用王妃的性命来做一次豪赌,但你我都明白,人的生死就在一线之间,性命比任何东西都更加脆弱,这样的后果,本王不想承担,也承担不起。”龙厉的脸发白,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霸道专制,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慎行惭愧地低下头,无法再迎上龙厉的目光,的确,他们已经找了三天,希望越来越渺茫,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刻,拼的就是速度,抢得就是时间,可惜对方并不打算留给他们大把大把的时间,让他们慢慢找,所以才会送来了这一封信。
这一封信,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慎行不由地想,如果他们可以在天亮前找到王妃的下落,那就可以扭转被动的情势,至于那些该死的家伙,就算王爷不发号施令,他也会把他们一个个砍了!
可惜,他们不分昼夜地找,分成六派人马往不同的方向去找,已经耗费了最佳营救的时机。
“慎行,本王命令你马上动手,你知道如何避开要害,断臂之后,本王要依旧清醒。”一旦得到秦长安的消息,他要亲自赶过去,要亲自确认她安然无恙。
龙厉的声音掺杂了几分冷意,但听上去却让人出乎意料的冷静,在这个时候,主子还能把所有后续事宜布置的这么周全,慎行不由地心下一跳,猛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次,慎行没有再劝说,只因匆匆一瞥,龙厉身后的窗外已经渐渐透出微弱的白色,他知道,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他们没时间了。
慎行的心情五味陈杂,若不是这次江南之行出了事,他绝不会相信王爷能为了一个女人牺牲这么大,可如今他亲眼目睹,反而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以前他总在暗地里想,这个主子若能多点人情味该多好,原来,王爷所剩不多的一点真感情,却全部给了王妃,也正因为如此,这种感情更容易比一般人的偏执。
“爷,要不你砍我的手臂吧,反正他要的只是一对胳膊,不会看出来的……”慎行取来惯用的长剑,一脸凝重,仿佛要去赶赴刑场的英勇,突然灵光一闪,他丢下剑鞘,将长剑往龙厉手里一塞。
“我说过,不会拿她的性命来开玩笑!”龙厉的脸阴沉的要滴出水来,眼底结了一寸寸的冰霜,他认识到了这件事的严峻,这一场局是静心谋划过的,若对方是用一对随便谁都可以的胳膊就能糊弄过去的,事态就不可能发展的如此严重。
秦长安是他的女人,没有任何人会更担心她的安危,正因为太在意、太紧张,反而每一环都不能草率行事。
见慎行依旧僵立着不动,龙厉从他手里夺过长剑,下颚紧绷,紧握着那把沉甸甸的长剑,朝着自己的左臂用力挥下。
当场血花四溅,慎行眼看着那长剑已经深入手臂一半有余,马上要全部没入骨肉之中,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扑了过去,把长剑拔了出来,丢在地上,继而封住龙厉的几大穴道。
下一刻,慎行撕下衣袍一角,手忙脚乱地给龙厉包扎好摇摇欲坠的手臂,龙厉强忍着痛,已经是痛的满身冷汗,他的脸色一阵青白,怒斥一声。“慎行,你在做什么!”
“王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慎行听得出龙厉嗓音下的隐忍,那条左臂刚才摇摇晃晃,看上去已然是只连着一层筋皮罢了,这竟然是王爷亲手砍的,这得有多么狠心啊!
“少转移话题,把剑拿来。”龙厉彻底怒了,脸色苍白如纸,左臂传来的疼痛他已经无人用言语来描述,但比起他年少毒发时候忍受的那些来说,这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真的!窗外有声音!”慎行大步流星地走到窗户外,猛地推开,刚才听到好似轻轻敲击窗户的声响,可是这里是二楼,怎么可能有人敲窗户呢?
窗户一开,就有东西飞了进来,一道黑影飞快闪过两人的眼前,那团东西最终准确地落在桌上。
龙厉定睛一看,拦住慎行的手,痛意正在一分分剥夺他的感知,甚至让他的眼底一片灰暗,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才能确认这东西当真是那只被起名为“饭桶”的灵隼,是秦长安从一颗蛋养到已有一个男人手臂长的身形。
可是,灵隼和白虎都在王府内,为何灵隼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从京城到兰康镇,就算骑千里马不眠不休,恐怕也要十天左右,但灵隼是世上罕见的灵兽,甚至可以不远万里将稀有珍贵的药材衔来带给它的主人秦长安,可见它飞的很快。
龙厉突然眼神一沉,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里迅速连接起来,他咬牙,恶狠狠地说道。“慎行,客栈还有多少人,全部跟我出发!”
话音未落,他朝着灵隼伸出右臂,灵隼直接张开双翅,落在他的右臂上,他更确定灵隼的到来是某种预兆,不顾满头的冷汗和愈发虚渺的视力,快步走出客栈。
一出客栈,灵隼便朝着西南方向飞去,龙厉不顾众人的阻拦,不肯坐马车,只因马车太慢,他怕赶不及。
在谨言慎行的帮助下,他翻身上马,不顾口中溢出的铁锈气味,用完好无损的右手用力甩动马鞭,那双黑眸在晨光中毫无光亮,比黑夜还要阴暗。
“给本王跟着灵隼!跟丢了提头来见!”
……
天渐渐放亮。
领头的男人似乎在等待什么,反复在篝火旁边来回踱步,他叫宋光明,是知府大人季庆东的堂兄。
季庆东在三天前找到自己,他刚从赌坊里被人赶出来,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黑着脸的季庆东。
那个平日里总是看不起他的堂弟,这回却是二话不说,直接甩出三百两银子,还掉他的赌债,而且还交代了他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再给他一千两。
这就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季庆东没有赘述对付这个女人的原因,而他们兄弟原本就没有多余的感情,季庆东要人,他要钱,就这么简单。
待会儿太阳出来后,他就要带几个兄弟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摸了一把络腮胡,不耐烦地扫视一周,若不是冲着银子的面子,他绝不会想踏入这里一步。
这个石窟有点年头了,不知道是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前建的,据说是在大兴佛庙的年代,石窟修成,还曾兴盛过几年,直到后来周围的村民毫无缘由地失踪死亡,这个地方就被传出很不吉利,周边的村子就陆陆续续都搬走,最后空无一人了。
到了前朝开始,附近几个镇子上以乞讨为生的乞丐就把这里当成是遮风避雨的地方,在闹饥荒的年份,那些饿疯了的乞丐甚至曾经把饿死的同伴分食了,因此,这里就有了个可怕的名字,叫做“恶鬼窟”。
就算近年来江南不再闹饥荒,“恶鬼窟”里还是时不时会闹出人吃人的事情,因此所有江南人都会敬而远之。能够留在石窟里的乞丐,可不是市面上看到的一般的乞丐,他们毫无人性、凶残无比,除了披着一张人皮,一个个都是疯子。
但正因为很少有人会来这个地方,所以石窟内到底是如何的可怕,鲜少有人亲眼目睹,至于外地人更不知在繁花似锦好似遍地黄金的江南,竟然还有一个仿佛永远都不被阳光普照阴暗肮脏的人间地狱。
“大哥,天亮了。”有人在他身后开口,他们在石窟外头已经待了三天了,什么都不做,但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实在不好受。
宋光明蹲在篝火旁,天一亮,乞丐们就要出来活动,只要看到他们走了,乞丐马上就会扑向那个女人……他随手抓了一把土,撒在越来越小的火苗上,火光霎那间熄灭,只剩下一缕白烟袅袅而上。
“走。”宋光明一声令下,所有人一脸欢喜,都去一旁牵了自己的马,直接骑马离开。
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安宁,石窟内三三两两有人醒来,他们往石窟口探头探脑,直到确定了那些手里拿着刀的壮汉全都离开了,本该惺忪的脸上,一个个露出狂热的表情。
秦长安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抬起了脸,她晚上不敢合眼,有一次甚至听到了鸟儿扑腾翅膀的声响,仿佛就在自己头顶,但是一看,自己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呼呼大睡的乞丐发出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她头昏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身子冰冷,难道如今甚至要出现幻听了吗?
她以为灵隼会感应到她的召唤,飞来她的身边,可惜,这一切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危险的气息无声地游走在空气中,她眼前的场景必定会让她终生难忘,一个个乞丐苏醒,起身。
期间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眼神却是相通的默契,全都朝着她走过来,连几个上了年纪的都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仿佛生怕去的晚了,分不到一杯羹。
他们很少说话,在这三天内,至少秦长安几乎没听过他们频繁交谈。他们仿佛早已被剥夺了身体里的灵魂,犹如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地游走在这个世间,脑壳空空,已经丧失了思考,只剩下野兽般的本性。
有人直接冲了过来,毫不收敛的力道,猛地把秦长安抓了起来,她灵巧闪过,对方没料到她会反击,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但一人倒下,却激怒了更多人,又有两个男人扑过来,一人抓住她的肩膀,她刚刚用解脱术躲开了对方的钳制,眼前一黑,却是一道真实的刺痛传入她的四肢百骸。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手里紧握着一块尖锐的瓷片,深深地刺入她的后背,她的整个背上全部是血。
闻到真实的血腥味,众人并没有任何停手的顿悟,反而那一张张脸像是重新点上了的蜡烛亮了起来,眼神充斥着贪婪的光芒,咧开了嘴,张牙舞爪地涌向中央。
四面楚歌,她根本无力应对几十个男人的围攻,二哥教她的几招擒拿和解脱术,也只能一对一,手上没有任何兵器,只能赤手空拳。
渐渐的,她的气息愈来愈混乱,喘着粗气,脸色发白,出手毫无力气,绵软的力道再也推不开堵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手臂被人用力抓住,还有人从身后扯住她的长发,她动弹不得,扬起有些脏污的小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嘭。”有人直接朝着她肚子揍了一拳,她顿时一阵虚弱绵软,腰腹传出剧烈的抽搐疼痛,她忍不住地低呼一声,仿佛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沿着双腿间缓缓溢出。
不好!
她的孩子!
坚持了三天,如今体力用尽,背后受伤,再加上肚子被大力击打,她一想到在她身上马上要发生什么,一种强烈的绝望袭击了她。
谁也没料到这个孕妇有这么大的力气,险些被她逃脱,被她打翻的几人更是一脸凶悍地逼近,看她因为那一拳而痛的脸色煞白,有几人发出得意的笑声。
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狞笑着靠近,再度抬起手,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因为那一巴掌的后颈,教她的头更痛,一股酸水涌上,直想作呕。
就在下一瞬,身后揪住她头发的力道松开了,她咬牙使出最后一丁点力道,推开了旁边钳制着自己的男人。
还没反应过来,忽见眼前有什么一闪,一行七八人转眼间尸横满地,头颅乱滚,连临死前的惨叫声都来不及喊出。
“长安!”
因为手臂上的力道松开了,她没能马上稳住自己的身体,狼狈地摔在地上,下巴磕在地上,似乎破皮了,但是那些细微的痛楚,已然无法让她再分心了。
她不敢置信,会在此刻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她不久之前已经出现幻听,该不会如今还出现幻影了吧?
吃力地抬起小脸,她眯了眯渐渐无神的眼睛,想把那个朝着她快步奔来的男人看得更加清楚,他依旧一袭红袍,在寒冷晦暗的石窟里如此鲜明。
那一抹红,红的耀眼,红的张狂,仿佛他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存在,独一无二。
但眼底生出一层水雾,让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五官和表情,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一派人群中,龙厉看到了她,狠戾冰冷的眼神总算有一丝缓和,但在落到秦长安身上时候,杀气又现。
往日那明艳自信的小脸,如今却蒙着灰尘,有些脏污,那软嫩温润的唇,如今却干裂结块,那璀璨明亮的她趴在地上,下巴磕破了,正在流血。
“杀!全部杀光!”他用右臂抱起秦长安,一双眼通红,薄唇勾起嗜血残忍,咬牙切齿地逼出这一句。
他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暗卫手起刀落,人头一个个被削飞,滚在各个角落,一具具只剩下破损的躯体摇摇晃晃,那一幕仿佛是深夜百鬼出行,幽灵动荡。
血光飞溅上石窟内壁隐约可见的佛教雕像上,半睁着眼悲天悯人的佛祖,无欲无求,却在此刻染上一派血色,看上去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森。
充斥在鼻尖的难闻气味仿佛被他身上的沉香味道遮盖了几分,她根本无力再支撑,在龙厉的怀里昏了过去。
“爷,全都处理干净了。”谨言利落地斩掉最后一个乞丐,疾步走了过来。“镇子上最好的大夫就在外面,是曹大人派来的,王妃受了伤,让大夫来看看吧……”
龙厉下颚一点,他压低身子,光靠右臂无法把秦长安整个抱起,此刻他扶着她后背的手掌,感受到不断从这件土黄色的衣裳里溢出来的温热血液,他小心翼翼翻过来一看,惊觉她背上的鲜血正在汩汩而出。
“爷,让属下来吧。”谨言于心不忍地说,忧心忡忡。“您也是,左臂的伤绝不能再拖了,您刚才还骑马——”
龙厉转过头,置若罔闻,缓慢地打量一圈石窟的光景,满地狼藉,刚才凶狠扭曲的众人,早已四肢不全,身首异处。
然后,他苍白的嘴角,无声勾起,一道微弱的笑意冷酷又嗜血,在他的唇畔一闪即逝。
下一刻,他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把这里烧了,烧个干净。”
谨言马上答应,得到了王爷的应允,他才小心地把秦长安抱起来,走到石窟外的马车,年过半百的大夫早已局促地站在旁边等待,一脸为难。
阳光下,这个红袍男人的左臂被草率地绑紧了,但因为他执意要骑马,伤口显然变得更严重,即便穿了一身红,左臂上的衣袖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大夫没看过这样的病人,瞠目结舌,这是打算完全不想要那只手臂了吧,才会这么死命折腾?!
至于这个不苟言笑的护卫手里抱着的女子,已经陷入昏迷,脸上除了磕破了下巴之外,并无其他明显伤痕,只是衣袍下不断低落的血液,让大夫留意到她后背的伤,当机立断地说。
“快,把夫人放到马车上,小心,要侧放,让老夫看看她的背上。”
谨言把秦长安放下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龙厉,试探地问了句。“爷,还是先让大夫帮您看看吧。”
龙厉看也不看他,“少说废话。”
说完就钻入马车,帘子放下,留下大夫跟谨言在马车外干瞪眼。
谨言低声解释:“大夫,待会儿帮夫人处理好了伤口,我们就马上回镇子上。若要什么药材,你尽管提。”
“当然,曹大人早就准备好了,等老夫看过夫人的伤势,马上就开方子。”
秦长安侧躺在铺着柔软狐狸毛的马车里,龙厉解开了她身上那件破旧的袍子,让她只着白色寝衣的身影映入眼底,这才看清楚那一道伤痕,伤痕很细,看来是用尖锐的东西划过,足有他手肘那么长,从后颈蔓延到腰际上方,皮肉翻滚,伤的很深。
他额头的青筋暴突,苍白阴邪的面容上压抑着隐隐冒出来的怒气,等大夫进来了,他才移到秦长安的面前,握住她的小手,却又危险地沉默着。
老大夫倒也没有扭扭捏捏,直接给秦长安处理了伤口,擦拭了后背的血迹,再抹上利于伤口愈合的金牌伤药,平静地说道。“这位爷,夫人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幸好背上没有什么要紧的穴道,只不过伤在背上,不太容易愈合,千万要小心静养。今天可能会发热,出过汗就好了。”
见龙厉只是点头,依旧不语,老大夫为了保险起见,又伸出手替昏迷的少妇把脉,蓦然面色大变。
“糟了。”
刚刚暂时放下心的龙厉猛地抬头,眼神骤然恢复了刚才的层层冷意,仿佛有人趁他不曾防备,给他一记闷拳。
他的嗓音鲜少如此紧绷:“怎么了?”
“夫人刚才动了胎气,差点小产……”老大夫看龙厉那副浑身带刺的模样,也不好意思查看,只能指导龙厉。“您看看夫人双腿之间,可有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