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支起来,四婢将秦长安团团围住,谁都看得出来主子先前抑郁寡欢,讨论了好几天,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讨好自家主子。
“哪来的烫锅?”秦长安被玛瑙和珍珠一人拉着,走入帐篷,只见屏风前放着一张矮桌,桌上中央搁着一个烧热的锅子,下面搁着几块银丝炭,旁边是好些新鲜的肉片蔬菜。
“奴婢先想到的。”翡翠笑嘻嘻地说。
“你呀,就知道邀功。”珍珠无奈地笑道。
“你们都很乖,有心了。”秦长安抿唇一笑,闲适地盘腿而坐,突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把靖王也喊来吧,这么多我一人也吃不完,反而浪费了。”
“郡主对王爷可真好。”翡翠殷勤地布置了两副碗筷,语气俨然跟一开始对待明遥,有着云泥之别。
秦长安并未放在心上,人无完人,翡翠头脑灵活,是个精明伶俐的丫鬟,但豪门里养出来的丫鬟,多半都有世故的小毛病。毕竟接触的多是权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们必须有一把衡量的标尺,才能不得罪人。
所以,翡翠打心眼里是瞧不起明遥的,但后来才有了转变,对于这个强国的亲王,她却是认定是自家主子最好的归宿。
“到人家的地盘上了,我要是对他不好,马上就能迎来现世报。”她神色自如,俏丽的脸上一派平静。“再者,这大半月大家为了赶路,吃食很随意,难得你们花了心思弄了个烫锅,就当是跟他示好了。”
“郡主说的有道理。”玛瑙轻轻地开了口,只有靖王善待郡主,主子的日子好过,她们这些下人才能在异国他乡安身立命。
“我去吧。”白银主动地走出帐外,不多久,就领着龙厉来了秦长安的营帐。
一走大半月,今日午后去马车内偷了个吻,没想到晚上她就开窍了,把他请了过来,说也奇怪,难得她主动邀约,他心中已然接近狂喜。
走到帐外,龙厉就闻到火辣辣的香味,一掀开厚实的帘子,矮身走进去,脸上还是端着倨傲的表情。
“你们出去吃晚饭吧,这里不需要伺候了。”秦长安发了话,四婢都乖乖地离开。
烫了块羊肉片,沾了沾辣油,她吃了一口,一抬眼,发现龙厉坐在对面瞅着她,也不说话,薄唇挂着深沉的笑意。
“怎么不吃?”
“本王喜欢看你吃饭。”他一手支着下颚,双目熠熠生辉,故意说的暧昧。
烫锅这种东西,对于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他而言,还真不具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但每回跟她一道吃饭,她的好胃口也能让刁钻的他多吃两口。
“那你且看着吧,待会儿被我全吃光了可别后悔。”她没好气地说,却是极为窝心。
如今已经在金雁王朝的境内,不可否认,在放松和解脱的同时,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度变得复杂起来。但或许因为这一路上,龙厉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左右,让她对于未知的生活多了自信。
“我已收到皇兄的口谕,我们到靖王府后,休整一日,第二天就要进宫。”龙厉欣赏了她吃饭的姿态许久,这才慢悠悠地倒了一盘青翠的青菜进去,稍等片刻,就夹起来到她的碗里。
“这么急?”她眉心微蹙,一个月的路程,纵然是男人都觉得疲惫,长途奔波,跋山涉水,很容易体力不支。
“出来都快两年时间了,再不出现,怕是有人断定我心怀不轨了。”龙厉漫不经心地说,咬了一口白嫩嫩的萝卜,平淡无奇的菜色因为浸透在肉汤里,变得有滋有味。
秦长安听出其中的不对劲,龙厉手握兵权,就算离开京城,也容易惹来有心人的揣测,更别提身处在别的国家。但他离开金雁王朝五百多日,天子龙奕对这个弟弟的包容,反而让她觉得很有负担。
“你喝点汤吧,是提神补气的。”她舀了一勺汤,龙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汤里有枸杞等药材,这看起来是寻常的烫锅,实则是改良的药膳。
“提神补气?”龙厉将这四个字反复念着,双目灼灼如火,一把握住她搁在桌上的左手,“今晚我留这里过夜?”
她白了他一眼,但还是认真地解释道。“瞎想什么呢?这是我给你量身定做的药膳,马车里只带了一些常备的药材,做法也很简单。等到了靖王府,药材齐全,我再改一下方子,在你一日三餐里下功夫。一年半载后,食欲就能好上许多,到时候,别光瞧着我吃饭,你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龙厉心中发暖,眉目带笑,更显俊美无俦,清滑的嗓音生出些许温存。“有劳王妃了。”
她没回应,继续埋头吃菜,却也没缩回手,任由他温热的指腹在她手背上作画。
“总是坐在马车里,该闷了吧。”这阵子,秦长安安静的不像话,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疾不徐地说。“我偶尔在想,我从金雁王朝逃到北漠的时候,看到这些高山草甸,觉得风景雄浑壮丽,心情也豁然开朗。时隔数年,再从北漠赶赴金雁王朝,眼睛里瞧着的是一模一样的风景,却总是无法感受到当初的壮阔之美,黯然失色许多。”
“可别憋出病来。”他虽是笑着,但语气却没有嘲弄,见她的目光触及他,他指了指她的心窝。“你的心不舒坦。”
“你哪里看出来我不舒坦?一路上除了吃就是睡,逍遥似神仙。”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但却讶异他总是最清楚她的心情变化,真是宿命吗?他竟然比很多人更懂她。
龙厉直言不讳:“本王最见不得你强颜欢笑。今晚早点睡,明天带你去骑马。”
她看似平静的心湖,却像是丢入了一颗小石子,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
“嗯。”她应了声。
“长安,你有没有发现,你并不是那么讨厌我。”龙厉说着这句话,靠到她的身边来,突然俊脸一凑,从侧边亲上了她的唇角。
秦长安美目撑大,看着他吻在她的唇角,继而缓缓地移动,将她的唇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满脑子都是进宫和跟生母见面的事,思绪纷乱,有一瞬间她没有反应过来唇上那柔软的触感是什么。
直到他的舌尖轻轻松松撬开她的唇,缓缓地探入,她攸地反应过来,脑子顿时炸开,用力地往他胸前一推。许是龙厉吻得太投入专注,没想过她会推他,一时不察,被她成功地推开,跌坐在羊毛地毯上。
被推开的人不是她,但秦长安马上觉得此刻又狼狈又诡异,她见到龙厉愈发阴沉的脸色,看着他几乎整个人仰躺在羊毛地毯上,双目迸射出不善的目光,她的心猛地一紧。
“秦长安。”他咬牙切齿地逼出三个字。
“我正在想事情,你别总是搞偷袭。”她朝他走近几步,示好地弯下腰,伸出手欲拉他一把。“起来吧。”
他的眼神依旧阴恻恻的,看的秦长安不寒而栗,但她却不会真正的惧怕他,在两人手掌交握的下一瞬,他的薄唇无声勾起,笑的极为邪恶。
整个身子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拉过去,她始料未及,低呼一声,就这么压在龙厉的身上,磕着她的下巴,她疼得皱起眉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依旧很固执,双目亮的惊人,口吻很坚决,不容她避重就轻。
她的双手撑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居高临下地俯望着他,心竟然有些慌。能让她慌张不已的时候不多,这样的慌乱令她有些后怕,想来在靖王府的经历看似已经消弭无踪,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人之常情。再面对龙厉这个男人,她甚至无法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但讨厌?若是她依旧憎恶他,岂会容许他频频亲近她?
“我不讨厌你,龙厉。”她并未迟疑太久,此话一出,阴森气息很快从那张俊脸上散开,好似雨过天晴,实在奇妙。
“那……你对本王就没有别的感情?嗯?”他一手压在她的脑后,下巴抬起,两人靠的很近,几乎可以分享呼吸。
她静默不语,咫尺之间的距离,能让她看清龙厉的这张脸,事实上,二十四岁的龙厉跟二十岁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在她心目中,却又真的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他性格脾气还是有着不容忽视的缺陷,人品也称不上是正人君子,但她无法否认,他对她好,这份好,没有任何女人可以从他这儿分的另外一份。
“我不知道。”她静静地说。
龙厉贴上她的唇,哺喂着温热的气息,黑眸中厉光闪现。“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你对我好,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吗?”她避而不谈,话锋一转,幽幽地开口。
“本王有多喜欢你,你不清楚?”他的嗓音带着罕见的低哑,极为不悦,到这时候还在怀疑他的用心,这女人!
见她粉唇抿成一线,他沉下了脸,翻了个身,两人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滚了一圈,彻底调换了位置。
现在,秦长安在下,龙厉在上。
愤怒再度点燃了他的情欲,他暴虐地含住她的唇,不再怜香惜玉,反而抱着想弄痛她的恶劣心思,强悍地逼迫她张嘴,重重地咬着她的唇瓣,听她发出呜咽的挣扎,他的大手死死地掐着她的腰,让她怎么都逃不开。
“你疯了——”唇上传来真实的刺痛感,她避之不及,话音未落,他又开始啃她的脖子,含糊不清地咒骂了一声。
“郡主,您怎么了?”帐外传来翡翠的询问,里头动静不小,她有些心惊肉跳。
“滚!”龙厉暴躁地怒吼,大手扯开她的裙子,正欲用一场激烈的欢爱逼她不得不说真话,但却在看到此刻她的表情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脸上没有笑,淡淡地睇着他。“你喜欢我,所以这么对我?龙厉,喜欢不只是欲望——”
“若不喜欢你,又哪来的欲望?”他气的胸口起伏,眼神阴婺。“若不喜欢你,又何必禁欲到现在?”
他是无法无天,天理难容,但也知道他是要把她娶回去当正妃的,而并非什么身份卑贱的女人,他忍着不要她,就是给她最大的尊重。
她在他心中早已占有很大的分量,所以,从来不在乎礼教的魔王,居然也开始顾虑她的颜面,他的想法已经跟最初来北漠的念头,有了根本的改变。
四目相对,光是瞪视这么久,也渐渐消磨了彼此的不满和怨气。许久之后,秦长安才拉下他的脖子,压低嗓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询问。
“如果我永远都不喜欢你,怎么办?”
他的脸色阴沉地快滴出水来,眼底尽是残暴。“话不要说的太早。”
她的心情突然开朗许多,眉眼为之一柔,嘴角噙着一抹笑。“我还是得好好考虑,怎么都觉得一旦喜欢上你,就是我命中最大的劫数。”
秦长安一笑,龙厉阴暗的内心仿佛瞬间阳光普照,春临大地,但还是佯装凉薄,冷哼一声。“错过了本王,定叫你余生难安,悔恨莫及。”
又来了。
这么别扭的个性,这么扭曲的脾气,天底下怕是只能找出龙厉这一个奇葩,她这么想着,眉目含笑,眼神温柔似水,试图拉开他的手,他却还是动也不动,岿然如山。
“地上好凉。”她说。
龙厉马上就把她抱起,动作之快,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显然,身体比脑子更先走一步。
一丝囧郝,飞快闪过他的眼底,但秦长安还是捕捉到了。
“这阵子你晚上睡得不好?”她拉过他,随口问道。
“入眠很难,往往需要花上一两个时辰。”龙厉也不隐瞒,她是医者,这些小毛病怎么会逃得过她的火眼金睛?
她垂着眼,若有所思,他们总是同床共枕,如今非但不能同车,还不能同床,习惯作祟,需要重新适应。
“算了,反正十天后就能到京城。”他抿了抿薄唇,似笑非笑。“怀里空空如也,浑身的精力又无处宣泄,睡的能好吗?”
“开过荤的男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头吃素,这话不假。”
他的食指戳了戳秦长安软嫩的脸颊,“本王年纪轻轻,吃什么素?你可别忘了,忍了一个月,等到你我的新婚之夜,你还得多担待一点……”
她面无波澜,心中却像是被烫着了,何时起,他的调情功力也这么高了?果然是妖孽啊,他用这张脸说着这种面红耳赤的露骨情话,还好她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否则,岂不是被骗的团团转?
龙厉笑的很邪气,那双眼升起的亢奋,不难想象他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厚颜无耻的想法,她顿时无语,想必新婚之夜,他必定在床上花样百出。
这样的人,绝对称不上是良人。
但如果他能一辈子都一心一意宠着她,喜爱她的话……她动摇了。
“以后不许再说不喜欢本王的话,听多了,闹心。”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细腻柔滑的手背,转过脸,在她耳畔低声细语。
“以后别对我的丫鬟颐指气使,凶神恶煞的。”她同样提出了条件。
“好,你带来的丫鬟,到了靖王府谁敢给她们受气?本王就让他们人头落地。”
“我说别人了吗?我说你呢。”她气不过他这幅打太极的态度,小手在他腰际捏了一把,怒颜明艳。
龙厉没有说话,秦长安真是跟温柔贤淑的标准差很远,但这世上也只有她敢对他下狠手,是个凶悍的主。但他眼眶微热,胸臆间被餍足填充满,不由地闭了闭眼,他突然笑了,将脸埋进她的发丝内。
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史无前例的亲昵,他低声问。“掐的倒是顺手,也不问问本王疼不疼。”
“自打你练武之后,浑身都是硬肉,我哪回掐的动了?你装什么可怜呢?”她哭笑不得。
“谁说浑身都是硬肉,有一处肯定不是,不信,你摸摸。”某人拉过她的小手,往他的袍子里钻进去。
秦长安的身体再度变得僵硬。
“不能碰你,你总该帮本王缓缓吧。”他任性地搂着她。
“色胚。”她忍不住念叨。
“快些。”他看着她为难却又明显有了松动的神色,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就这一回。”她皱着眉头,还是妥协了。
一轮疯狂之后,龙厉顺手抓了块帕子,给秦长安反反复复擦了下手,一时情动,朝着她的面颊又是亲了几口。
“舒坦了,可以走了吧。”她下了逐客令,略显疲惫。
“本王明晚再来。”龙厉精神奕奕,心似乎被灌入一湖春水,又充满活力地翻腾了起来,胸口被眼前的女子填满,甜蜜蜜的。
她恶狠狠地说。“不许再来。”他当她的营帐是什么地方?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尝到甜头。
“等我。”他朝她粲然一笑,笑的春暖花开,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因为染上笑意而愈发魅惑,长睫浓密,却挡不住那种满满的期待。
她的心陡然一跳。
怎么回事?她已经“名正言顺”地嫁给龙厉了,还搞的好似偷情做什么?
目送着龙厉意气风发地离开,其实喜不喜欢他,已经不是最大的问题,她已经无法继续对他的仇恨怨怼,而他对她的宠爱,也在消融她身上扎人的尖刺。
“郡主,奴婢能进来了吗?”翡翠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进来吧。”
她扫了一眼,翡翠脸上的惊惧之色还未消退,可见是被龙厉的怒气吓得不轻,不过也怪不得翡翠,龙厉在还是明遥的时候,对人冷清,但从未在下人面前发这么大火。
“郡主要歇下了吗?”
“时辰还早。”她洗净了双手,吩咐一句。“把我的药盒取来,再找一小块绸缎和针线。”
翡翠没有多问,转头就去找寻这些东西。
“放下吧。”
翡翠一头雾水,郡主才华横溢不假,还有一手超绝医术,可就是没见过她拿起绣花针过,金针银针倒是不离手。
“郡主要绣花吗?”
她笑着挥挥手:“你去休息吧,我缝点小东西。”
支开了翡翠后,她才打开药盒,里面有个九宫格,每个格子里放置着不同的药材,她选了几种,研磨成碎屑之后,才端起针线盒细看。
“唉,真是头疼。”她无奈地苦笑,虽然是一时兴起,但她想做的事一旦开了头,就不会半途而废。
矮桌上的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烛光在她的脸上闪烁着,柔和了眉间的那一抹英气。她眉心微蹙,眉心一点红痣宛若鲜花的红艳,点缀着微侧的脸,她略显笨拙地穿针引线,剪裁绸缎,完全遗忘了流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