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徇有时候总在想,他和聂媛华之间,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孽缘呢?
他比她大六岁。犹且记得幼时母亲带他去信阳候府,第一次见到聂媛华时的场景。
那时她尚且满百日,被一张红绫小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抱在奶娘怀里,被一群夫人夸奖着,说是眉眼生的秀丽,一望就知是个美人坯子,来日大了,怕不是要倾国倾城。
他被这些夫人说的心中好奇之心大起,便也凑了过去,踮起了脚去看被奶娘被在怀中的聂媛华。
才刚满百日的婴儿,五官都还没有长开,又哪里看得出来眉眼如何?齐徇望了一眼之后,就颇为不赞同的移开了目光。
不过就是一个长的皱巴巴的婴儿罢了,又从哪里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了?他想着,这些夫人就爱胡说。
但少年老成的他却也只是将自己的这些想法藏在了心中,并没有宣泄出来。
他娘和聂媛华的娘是手帕交,是以两家来往频繁。
而女人们在一起,谈论的也多是自己的夫君和子女。于是齐徇便晓得了聂媛华是何时开始第一次会抬头的,何时开始第一次会自己翻身了,何时开始出了第一颗牙齿,何时开始会走路了,何时开始会叫爹娘了......
齐徇后来想起来,都会有一种错觉,似乎他是每日、每时、每刻看着聂媛华慢慢的长大的。
两家夫人喜欢相互窜门,而且是带着自己的子女窜门。
小孩子总是长的很快,变化也很大,这导致齐徇每次见到聂媛华的时候,总会觉得她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而正如她百日时那些夫人所说,聂媛华是个美人坯子,所以她日渐长大,容貌也就日渐出色。虽然是年纪尚幼,但真的能从其眉眼之间看到她往后的倾国倾城之色。
幼时的聂媛华,其实也是很骄纵跋扈的一个小姑娘。
她是信阳候府嫡出的大小姐,身份尊贵,又是生的美貌,没有人不喜欢她的。这也导致她在他面前的时候,性子越来越霸道。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愿意让着她,宠着她。
那时他就想着,便是这样一辈子让着她,宠着她,宠得她无法无天,飞扬跋扈的,又有什么不好?
她霸道?没关系啊。但凡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他就是豁出命去不要了,那也会替她找到的。
其实那时候,两家夫人已经在开始商量着要给他们订个娃娃亲,好亲上加亲的事了。
一向沉稳的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只高兴的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然后次日偷偷的就去约了聂媛华出来见面。
上次见面的时候,正值中秋。聂媛华跟他抱怨,说是信阳候和信阳候夫人不让她出去逛花灯会。于是回来之后,他就悄悄的做了一盏莲花灯。
他是国公世子,自小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自来没有做过什么粗活。可是这次他却是特地的请人来教他学着怎么扎花灯。
看起来很容易的一盏莲花灯,扎起来却是那么的难。他的手不知道被竹篾划破了多少道口子。可是只要想到聂媛华那日说的,想要一盏莲花灯的时候,他就丝毫不觉得痛了。
他将莲花灯递给了聂媛华,看着她一脸高兴的模样,霎时觉得再累再痛那也是值得的了。
想起昨日他娘给他提起的事,他只觉得心里一阵甜蜜。
“华儿,”他挣扎了好一会,最后终于还是轻声的问出了口,“我娘近日和你娘提起了一件事,你晓得吗?”
他毕竟饱读圣贤书,直接说你娘和我娘想给我们两个人定亲的事总归是不好直接说出口来的。
但聂媛华却是提着手中的灯笼,望着他嘻嘻一笑,而后便道:“你是说她们打算给我们两个定亲的事吗?”
轰隆一声,齐徇心脏猛然的跳动了一下。
他刹那只觉得自己的脸上都开始有些发热了。
他没想到聂媛华会这么直接的就说了出来。
“那,那,”片刻之后,他期期艾艾的问着,“华儿你对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年代,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若是他们的父母决定了,他们便是再不同意,那也只得照办。
可是他还是想知道聂媛华是个什么意思。他不想要一桩仅仅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他要的,是聂媛华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我啊,”聂媛华伸手拨弄了一下莲花灯上的花瓣,看着他,歪着头不说话。
齐徇一刹那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聂媛华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当然是愿意的啊。齐哥哥,难道这么久以来,你都没察觉到我喜欢你的吗?”
说罢,转身和她的丫鬟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剩下齐徇呆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回过身来。
她说她喜欢他呢,他甜蜜的想着。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安心又愉悦的等着他娘和信阳候夫人在商量定亲的细节。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信阳候夫人却忽然生病了,而后竟然忽然暴毙了。
他收到消息,说是信阳候夫人其实是被信阳候给气死的。原因是信阳候跟他的表妹不清不楚,而且他们两个人竟然是早就生有一个女儿。
之后信阳候府发生的事就越来越多,先是信阳候迎娶了他的表妹为正室,再是聂媛华的弟弟被后来的信阳候夫人所生的女儿传染天花致死,再是信阳候在他现下夫人吹的枕头风下,慢慢的开始不再如先前那般宠爱聂媛华了。
齐徇想去见聂媛华。只是自打信阳候夫人死之后,他娘不愿意再去信阳候府,没有她的带领,他怎么见得到聂媛华。
他也曾经想了法子想约聂媛华出来见面,只是她一次都没有赴约。后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买通了信阳候府里的一位下人,半夜时分偷偷摸摸的去了聂媛华所住的小院里。
她还没有睡,正坐在灯下发呆。
见到齐徇,她先是一惊,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但后来还是低声的叫了一声:“齐哥哥?”
齐徇心酸的打量着她。
她瘦了。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往昔的光华再也不见了。
“华儿。”他低声的唤着她。
他深恨自己的无能,竟然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
回去赶紧让娘过来提亲,然后等到她及笄了就迎娶她过门,到时他一定要将她宠上天,以弥补她这些日子所受的痛楚。
他将他的这个想法同聂媛华说了,但却遭到了聂媛华的反对。
“齐哥哥,”她垂头低声的就说着,“我们还是算了吧。定亲的事,往后不要再提了。”
他想问为什么,但聂媛华却是摇头:“你什么都不要再问。我娘和弟弟都已经死了,我爹又是这个样子,都是她们给害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这对母女占着我和我娘原本该有的位子,每日的逍遥快活呢?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将我娘和我今日今时所有的痛都加倍的让她们尝一尝。”
他那时劝她,不要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这样会毁了她自己,也想对她说,她如果真的要报仇,他可以帮她的啊。
但她却还是摇头:“毁了就毁了吧,反正我早就被她们给毁了。至于说你帮我报仇的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而且,你也帮不了我。”
说完这些,她就赶他走了。
而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于是他较以前更加话少了。待年岁渐大,他的父母催着他成婚,但他却发现,他自始至终,想娶的就只有聂媛华一个人。
只是这时却忽然传来聂媛华被赐婚给太子的消息。
他那时正在作画,闻言手一重,一幅快要画好的梅花傲霜图就这么生生的毁了。
他盯着画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搁下手里的画笔,淡淡的吩咐着一旁的侍从:“收拾了罢。”
随后他的父亲死了,他继承了国公的位子。
其后聂媛华与太子大婚,他作为国公,有时皇宫宴席之时,便能再次与她相见。
再次相见之时,他瞧着她,想着,她现如今果真是如她百日那天那些夫人所说的,倾城倾国啊。
她也看见了他,神情有片刻的怔愣,但很快面上便又浮起了得体的微笑,叫着他:“安国公。”
他于是便也敛了面上所有的神色,与她见着礼,淡然的叫着她:“太子妃娘娘。”
随后再次相见,却是她约了他秘密的相见。
她约他,自有她的原因。
太子耽于女色,身子早就被掏空,压根就没办法给她一个孩子。可是她很迫切的想要个孩子,以此来巩固她的地位。
于是她便想到了他。
他一开始自然是不答应。可是随后她便在那哭诉着她这些年来的不易,以及她的隐忍,她的辛苦。
她的要求,他从来都舍不得拒绝的。哪怕是再荒唐的要求。
而且其实他何尝又不想呢?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未娶,心心念念的都只有她。而现下,两个人虽然无夫妻之名,可总算是有夫妻之实了。
他想着,即便现下他就立刻死了,那他也是愿意的。
最后聂媛华如愿所偿的生了一个儿子。只是生了儿子之后,她却不再与他私下见面了,而且还告知他,说是让他全力襄助着太子,帮太子登上帝位,这样他的儿子就会是将来的皇帝了。
他苦笑,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儿子会是将来的皇帝。如果可以,他只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而他们一家三口为什么就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呢?
于是他便开始想着,如何才能让他们一家三口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法子。
而此时,左翎聂青鸾进京。
他知道聂媛华恨极了聂青鸾,但他也知道左翎是个人物,他怕聂媛华惹恼了左翎,最后左翎会出手伤了她。于是他便先去见了聂媛华,劝说着她不再和聂青鸾为敌,但她听不进去。无奈之下,他只好去见了左翎和聂青鸾。
而一见到左翎,他便知晓,左翎绝对不会是池中物。
他从来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