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十一区已经被废弃了。
那些高耸的工业革命时代的房子看起来陌生而沉默,似乎里面都是空的,就像是被遗弃的电影建设道具里的房子。
看起来似乎里面没有人,却有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在注视着。
这代表的意思是:一些东西在看着他。
宽广的天空并不蓝,确实不透明的乳白,就像巨大的翻转的碗。天气沉闷地让人窒息,沐清扬肯定有双眼睛在看着。
他突然看见在房子前面的老柑桔树上有什么黑暗的东西。那是一只乌鸦,静止地坐在淡黄色的树叶中。
这就是看着他的东西。
他试着告诉自己这很可笑,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知道。那是他见过的最大的乌鸦,丰满而光滑,在它黑色的羽毛上有彩虹一样的光亮。
他能清楚地看见它的每一个细节:贪婪的黑色的爪子,锋利的嘴,闪闪发光的纯黑色的眼睛。它一动不动,就像一个静止的蜡像模型。但是他瞪着着它,沐清扬感到他的脸有一些发红,心脏一波一波在喉咙里和脸颊下跳动着。
因为它……注视着他,看上去就像他是一丝不挂的样子。
乌鸦飞走的轰隆声从巨大的树顶上传来,沐清扬的脑袋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一下。
当他看见这只是树冠里枝条和树叶在晃动时,他放松下来了。他的眼睛看向手里柔软的白色,他感到自己的脸上写满了懊悔。
他没有想要杀它。
如果他知道他有多饿的话他会猎捕一些比兔子还要大的东西。但是,当然,这是让他受惊吓的最合适的东西:不知道饥渴将会有多么强壮,或者他可能会做什么来满足它。
他很幸运这次他只杀了这只兔子。
他站在这棵古老的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卷发上。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沐清扬看上去正好很像一个普通的路人。
他不是。
在巷子深处,没有人看见他,他开始进食。现在他费力地舔着他的牙龈和嘴唇,确保上面没有污点。
他不想发生任何意外。也许他应该回到那个拯救他回到文明社会的医院,回到他躲藏了近乎一年的地方。
是什么想要让他再回到日光之下的?
但是他厌烦活在阴暗之下了。他厌倦黑暗,厌倦在它之中生活着。绝大部分时间,他是厌倦独自一人。
他不确定为什么选择了十一区。
这是一个古老的街区,有它自己的规格,最古老的建筑在一个半世纪以前就被建立了。但逝去的人的记忆和躲藏着的幽灵仍旧在这,和超级市场以及快餐店一样真实。
沐清扬很钦佩并且感激这一部分。他觉得也许他能加入这个街区的人们。而且也许——仅仅是也许他会在他们之中找到一个地方生存。
他没有完全被接纳,这是当然。
想到这里他露出一个微笑。
他比那希望的知道的还要多。那里绝不会是一个完全让他属于的地方,但他很真实。
除非他选择属于黑暗……
他把这些思想全部丢掉。他弃绝黑暗,他让黑暗留在了身后。他在黑暗里呆了那么久,直到今天,他站在了阳光之下。
沐清扬意识到他仍旧抓着这只兔子。轻轻地,他把它放在棕色树叶堆上。远远的,对于人耳来说太难听见了,他便认出一声猎犬的叫声。
“你浪费了时间尾随,我的兄弟!”他悲哀地想:“你的早餐在等着你。”
当他从肩上拿下夹克衫,他注意到乌鸦早早地就在妨碍他了。它仍旧返回到这棵古老的树上,似乎在注视着他。它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在枯死的树叶中安静地移动,他走向巷子的边缘。
他的汽车停在那。
他回头瞥了一眼,就一下,然后看见了乌鸦离开那棵树向兔子俯冲过去。用那种方式扑向那只柔软无力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吉利,有些不吉利,还有一些洋洋得意。沐清扬的喉咙勒紧了,他几乎要大步走回去赶走那只鸟。然而,它和那只猎狗有一样的权利,他告诉自己。它们和他有一样的权利。如果他在遇到那只鸟,它观察自己的思想,他决定了迅速离开。
所以,他瞟了一眼它然后钻进车子,他不想到达时已经迟到了……
排在沐清扬前面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穿着一双拖鞋,一条破旧的蓝牛仔裤,和一件脏兮兮的T恤。在他的屁兜里塞着一支中号螺丝刀。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能看到他的T恤上有三个大大的字母,NBA。
在他的两撇细细的胡子上粘着一些面包屑。当他看见沐清扬的时候,他发黄色的眼睛睁得老大。
“这儿不是申请进养老院的地方,老爹。”这样说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长得出奇的犬齿,然后又转回头去面向入学登记台。
沐清扬觉得脸上发烫。从打他在一张标着“新生报道”的桌子前排上队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斜眼,窃笑,和嘀嘀咕咕的闲言碎语。
他站在这些年轻人中间,就像立在花园里的一块广告牌,放在宴会桌上的一具尸体。
队伍又往前移动了一个人。新生都在交谈着,但声音都压得很低。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克制自己,只有排在他前面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是个例外。
也许是周围的环境震慑住了他们。这个建于19世纪末的体育馆已经好多年没有重新粉刷了。
以前的绿色墙壁都斑驳陈旧了。高墙上打碎的窗户都糊上了纸板,挡住了外面的天光。木地板都翘着,走起来嘎吱嘎吱地响,篮板上的篮圈泛着黄色的锈迹。
近十年以来,伯明翰大学在所有的竞技领域中都是联赛冠军。虽然它招的新生远比它的竞赛对手要少,但它的队伍总能设法取胜,经常还是以大比分取胜。
沐清扬系上了外衣的扣子。虽然这是秋季里很暖和的一天,但体育馆里却很凉。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他会以为在他的身后立着一道冰墙呢。
在他的头顶上,大灯挣扎着想要赶走黑暗,一点点降临的黑暗就像是沉入海底。
他转身看去,紧排在他后面的人笑了笑。她穿着一件宽松休闲服装,上面印着奇奇怪怪的图案。
她的头发剪得很短,脸不大,五官端正,但是有些扁长,所以不能说是漂亮。
但是在所有这些年轻人里应该是有一些漂亮的女孩和英俊的男孩的。
他已经见过不少校园之类的环境了,当然完全知道校花应该是个什么标准。
但这里……那边的女孩,虽然脸长得跟模特儿似的本身却是少了点儿什么东西……不,是多了点儿什么?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但是……好像有些令人厌恶?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沐清扬的心里开始徘徊,若隐若现的,瞧……啊!不……不,现在不见了……不,现在又有了……这来回不停地变化,就像是穿行在街巷之中明暗里不停地闪来闪去。
不出意外的那个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小子又转过身来,他笑的样子就像是狐狸看见了一只鸡。
“小妹妹,哈……我知道她喜欢岁数大的……说不定你们俩还挺般配呢。”他的身上和衣服上的臭味在他的周围挥之不去,就像绕着一只死老鼠打转的苍蝇。
“我对她没兴趣!”沐清扬冷冷地说。
“我的大叔,在你这个岁数就不能挑挑捡捡了……”那小子说着,又转回身去。
沐清扬脸涨得通红,他很快想像自己把那小子揍趴下了……理智还是让他把手松开插进裤兜里,虽然这样子可以暂时约束他的冲动,但他也很清楚,时间长了可能就不太管用了。
万幸,队伍又往前挪动了……
他看看手表,他本打算半小时后给他妈妈打电话的。今天他应该能早点到这儿的,但他睡过头了,而且闹钟还停了,当它又走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满不在乎似的。当然,它并非故意如此,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他的东西就应该对他在意。
当然这是非理性的,如果他是一个相信理性至上的人的话,他还会在这儿吗?
对于老妈这种突发奇想的让自己这个年过四十的大龄青年来这里参加什么社团,沐清扬原本的想法就应该是彻底打消她的这个念头,而不是顺从着她的意思,来这里看一看什么的?虽然说根据她的说法妖族人四十岁才不过算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但是就一般人的眼中,他踏进学校却只应该是作为校工或者教师之类的才算是正常的吧?
队伍走走停停地向前移动着,像一只弯弯曲曲的蚰蜒,不时地站下来,扭动一下活动活动。
就这样当他排到了头一个的时候,离他预定打电话的时间已经过去10分钟了。
在登记台后面的是一个很老的男人。他穿着的衣服,还有装束都不太像是现代人,古板的要命。
他在脸上用手指甲划了划,仔细看看他的长相是像极了用粘土捏成了大致的人形似的。一个乌贼嘴似的鼻子贴在面团一样的脸上,胡子乱七八糟,突出的窄额头,杂乱的白眉毛下,一双混浊的眼睛转个不停,看上去有些贼溜溜的。
一只手接过了沐清扬的材料和打孔卡片,那可不像是一个老年人的手。手很大,很厚,白白的,很光滑。不过,手指甲很脏。
“我猜,是沐清扬先生吧。”那声音很刺耳,一点儿没有一个老人所有的嘶哑的颤音。
“啊,你叫我?”
“当然喽。我看过你的资料,而且,在10年前,我还参与过你家族的那场自卫反击战,当然,这仅仅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不过表示我和你家族不算陌生。”
沐清扬注意到挂在他发旧的斜纹呢外套上的名牌上写的是:苏瓦.耶鲁尼,只是名字没有挂职务,看起来,这位就是母亲临来的时候一直提到的那位“暗夜研究会”的主席了。
“关于你的要求……我想从我个人来说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希望你这个决定不会是一时冲动,毕竟这里是暗夜联合议会为主导的地方,规矩很多,对于新人的要求自然要很严格。”
他停了停话锋一转,又笑着说道:“当你的母亲提到我的时候,她抱怨了吗?”
沐清扬说:“没……只是提到过您的脾气可能有些古怪……”
他深吸一口气,说:“可是你怎么知道她……?”
“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苏瓦轻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听着就像是晃动一个装着勺子的木桶时发出的声音。
“你所写关于那些死灵以及魔化体的论述和你在你的文章里所展现的经验,足以让你在年纪轻轻就能被这里录取,可见你和那些整天只知道贪图享乐的公子哥不一样,好了……在这里签字就行!。”他让沐清扬在表格上签了字,找出了用作验证的卡片递过来。
“拿着这个去收银处。噢,对了,这里是充满了奇迹的地方,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
老教授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暗示什么东西?沐清扬莫名被他搞得很恼火,但还没有到他需要表现出来的地步。
在由灰变黑的气氛中,那个老头的脸泛着光。似乎那张脸慢慢漂向他,膨胀开来,猛然间,沐清扬就进入那些灰色的皱纹里了。
这儿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
那个小人形在一个有着淡淡的光晕的平面上舞动着,然后消退了,而他又陷入了一片咆哮着的黑暗之中。他探身向前,紧紧抓住桌子的边缘。
“沐清扬先生,你经常会这么犯病吗?”
沐清扬松开了手,直起身子。“太激动了,我想是。不,我从没犯过病,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
那人轻声笑了。“对,那应该是心情紧张的结果。或许你可以在这儿找到消除紧张的方法。”
沐清扬转身走开了。在他离开体育馆前,他看到的只是模糊的人影和标志。那个老巫师……他是怎么看透他的心思的?难道那只是因为他看过他的资料,做了一些调查,推测出了什么吗?或者还不止是这些?
太阳已经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越过校园,越过掩映在许多树木中的房屋,就是伯明翰大学的标志性建筑——张伯伦钟塔,伯明翰大学第一任校监约瑟夫?张伯伦男爵是这所名校的创始人之一,而钟塔正是为了纪念他而建造的,这可是世界上最高的独立式钟塔。
当然在暗夜世界里,这个钟塔真正的用途是代表着巫师们的最高荣誉,据说,他们曾经是邪恶的代名词,并且发动了无数次对光明世界的攻击,这些会变魔术的朋友和教会之间的战争谱写了无数传奇。但令人意外的是,在之前十年末日灾难中这些巫师们却勇敢地站在了人类联合军这一边,他们联合起来用魔棒把那些入侵大学的巨怪都变成了石头。
但是这并不代表就是永恒的诅咒,那些巨怪的首领一直都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只要圆月升起,那神秘的力量就有可能把他,那个深渊巨怪托德从符咒中解脱出来暂时恢复清醒。
曾经有过这样的说法,当圆月高高升起的时候,有一个小巫师曾经把他放出来过,托德在外面游荡一番,直到天亮才回复到石头状态沉睡。
九年前,在城市边缘的一所房子和许多树木在一个暴雨之夜被化为了平地,就像是被巨人的脚踏平了似的。那些折断的橡树形成了一条小路,直通一座形状怪异的小山,小山的名字叫托德。
这些故事无一不被人说成是富有传奇色彩的寓言。
但是,那个暗夜研究会却公开宣称那座托德山是属于危险的地带,这难道也完全是巧合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