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凤目送王洛婉离去后,转身向我,歉然道:“章郎,方才在神凤池,我一时按捺不住,未得你应允,便欲推屏而入,请你谅解。你放心,今后与你相处之日,我绝不会如此妄为了。”说着,双颊绯红,满面歉意,但一直微笑看,目光并不回避我。
这件事我并不曾放在心上,毕竟未有下文。而且,我当时为她所惑,一时神思恍乱,亦未及时出言制止,也不是没有责任。便道:“言重了。”
李成凤神情释然,粲然一笑,道:“章郎,这段日子,我盼你住得愉悦。只要我有闲暇,必来陪你,你若愿意,我们一同在宫内消遣。方才在神凤池中,你斥责神凤池乃劳民伤财之物,极有道理,只是我生性愚钝,加之为政不久缺少经验,而且,自我登基以来,四境不宁,九州不安,各类事务使我焦头烂额,是以,我对很多事情不够敏感。章郎,这段时间你若肯为天下清理弊政,若肯为庶黎稍作劳顿,则不啻李唐之福。你自拿主意好了。此刻我须去朝中。”
说着,李成风将一金光灿灿的小牌递于我。
我本能地接过,见上面赫然有凤雕环绕的“如朕亲临”四个隶书阳文。
我不禁一惊,抬头望李成凤。
只见李成凤温婉而笑,道:“章郎,我怕你寂寞,故予你此牌。不过,此时左右候卫将军须守护朝堂,无法护你游娱,且恶吐蕃贼或许已经潜入宫中。是以,成凤建议你莫去室外。此室虽小,却也有藏书,有奏折,有酒水食物,有炭炉火折,亦可更衣。你尽量呆在此室为好。”
我点头道:“我呆在此室便是了。”
说着,我将“如朕亲临”金牌递于李成凤,道:“我便不需此牌了。”
李成凤一愣神,接过金牌,却站起身,移到我身畔,将金牌塞进我衣兜内,和煦笑道:“你拿着好了,或许万一用着了。我去上朝了。”说着,微笑着转身而去,走到门口时,回眸一笑,却并不言语,款款而出,掩门而去。
待“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清脆女声次第响起且渐渐远去之后,寂寞之感真的缓缓包围了我。
为排遣寂寞,我站起身,细细环顾此室,思忖可为何事。
我首先想到,如今我已经从系统中兑换了戊级成力,可寻一物试试气力如何。
但是,我找了一圈,却下不了手。这室内任何一处、任何一物,皆为天价之宝,昂贵之物。我不是破坏狂,也不是暴力狂,我实在下不了手。
我乃于书架上搜觅一番。发现书架上皆为治国修身类书籍,其中以道家典籍为多。
据我所知,唐高祖李渊为掩其拓跋氏血统,以老子后代自居,拔高道教。因此,虽说李渊、李世民、李治治国之际仍主要遵循“外儒内法”理念,但确实部分汲取了道家思想,这一点,确实有益于促成初唐的相对开明。
道家思想中的很多元素确实比儒家,尤其是比董仲舒的儒论要符合和接近现代政治文明。
道家的某些思想,甚至被26世纪的一些知名学者认为是人类政治文明的终极发展方向。
不过,像中大奖般忽然称帝的李成凤,虽也有些智慧,但登基之前,显然未曾学过帝王之术,因此,对李世民等人的核心政治理念绝对不甚了解。
看李成凤一贯行事风格和她常看的书籍,应是较为推重道家思想。
然而,李成凤似乎不了解,在皇权专制理论框架中,当处于乱世或濒临乱世之时,对巩固皇权最实用的政治理念是董仲舒的儒论和法家思想。
但我无心指导她,因为我一心要找鱼轩南。我和她必须分开,也许吐蕃很快就会被击败,我很快就可离开长安。我没有指导她的责任和动力。
我的目光落在书架下端的一摞奏折上,不禁兴趣大发。
若在26世纪,这些奏折恐怕件件皆为天价之物,无一不是历史学者、考古学者的梦寐以求的研究对象。
又想到,离开李成凤和太极宫之后,我再无可能接触这些罕物。既然有此机会,就要过一过文史专业学习中所积累的思古之瘾。而且,这些奏折内容,是研究天下局势的最佳素材,对于我在这个时空的生存和发展必有重要意义。
我浏览着这些墨迹尚嫌新鲜的奏折,思古幽情渐渐淡去,身临其境感愈来愈强。一个危机处处的李唐女国的概貌,浮现眼前。
我觉得,几乎每件奏折内容背后的实际麻烦,都超出了奏折文字所能囊括的极限。
虽然我在这个时空拥有无与伦比的性别优势,还有灰猫系统,然而,如果让我处在李成凤的位置上,对于很多问题的处理亦必然颇觉棘手。
且莫说吐蕃、武则天、突厥这些大事,就是一些貌似风俗范畴的问题,在我而言,一时亦难寻一个万全之策。
如,这署名长孙清莲的奏折如是写道:“域内大都,皆有女子于温热之季聚而成帮,以不着丝缕相呼号,自名其帮自然帮、天道帮之类,有司捕之,则理由约略如是:既然男子绝迹,何须在酷热之季自蔽自苦。其言却亦似有理。朝廷最初处理之策,乃是发配其首,责其帮散去。然而,本年之间,其势渐增,其风气已遍于长安内外,若发配其首,必引群起相抗,实难觅良策,……”
此奏折内容令我哭笑不得。
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良策。
我将此奏折丢开,翻看其它奏折。
我蓦然发现,一奏折左上角印有半个巴掌大的朱红篆字“密”。
这,显然是密奏。
此类密奏中,往往有事关国运和政权的重要信息。如被政治对手知悉,或许会落个极为凄悲的下场。
我一直对鱼轩南忠贞不二,李成凤不是不知,竟敢这样做!
我知道,李成凤并非没有私心。既然有私心,还任我翻看她的机密奏折,难道,她确定我不会伤害她?
当然,我绝无主动伤害她之心,现在如此,今后亦如此。但是,她难道没有考虑到,如果有某件事情,必须逼我在伤害她和伤害鱼轩南之间作出选择,她对我的交底,或许就成了对她的被动性伤害?
或者,将密奏放在此处,是李成凤的疏忽?
我参不透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得重重叹息一声,专心看密奏。
原来,这封密奏是关于李唐在西域的细作所写,大概内容是,近日拉拢龟兹国王的主要收获和不足之处,以及吐蕃在龟兹国的渗透状况。
我看了此封密奏,好奇心顿起,专挑印有“密”字的奏折来看。
因好奇之心使然,无论密奏字多字少,笔迹何等潦草,我亦必细细阅览。
突然,我看到,我刚刚翻出的一密奏,上有两种形色大相径庭的字体。
我兴趣大发,捧折而览。
一种字体如是写道:“我妹有归降之意,陛下可否以其才,予其位?我妹附有血书明志。请陛下定夺。”
后面则是黯黑血书:“罪人决心归降,现虽潜处于江湖,然恒寄心于君王。罪人樱园”。
此奏的独特形式令我浮想联翩,尤其是自名“樱园”者那拙劣却极有个性的血书,更使我想象力大张,不免海阔天空地设计出种种故事……
我边翻看奏折,边作联想,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我渐觉疲惫。
此时室内渐暗,我觉得有些饿,便吃了些东西,不久困倦袭来。
我扑通一下仰躺纯金凤床上,本能地要解衣带,思忖片刻停了手,和衣睡去。